防弹级的布加迪行驶在熟悉的街道，道旁路灯明亮，让人很难想象昨夜在这附近发生了怎样的惨案。
程望羲凝眉盯着后视镜：“跟上来了。”
那辆尾随她第三天的黑色SUV，在乔木大楼外的街道旁蹲守了一天，再次跟上了他们。
不远处就是昨天出事的酒店。
蓝萌眯了眯眼，脑中有了想法。她趁着红灯的间隙转头问程望羲：“能打吗？”
“啊？”程望羲一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学过一点散打。”
这下轮到蓝萌讶异了。她挑挑眉头，带上两分笑意：“沈璐说得不错，我果然是捡到宝了。”
她往酒店的方向指了指：“开过去吧，到地下停车场。警方应该有人在那边查案，我现在联系章鸿。”
程望羲似乎明白了她想干什么，点点头，在绿灯后转向往酒店停车场而去。
黑色SUV紧跟不舍。
程望羲稳稳倒车入库，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转头问蓝萌：“怎么做？”
蓝萌刚好给章鸿发完消息，收起手机，看着后视镜中跟在他们之后开进来正在倒车的黑色轿车，眼神锐利起来：“制造理由，让警方来扣住他们。”
程望羲会意：“打架斗殴？”
蓝萌一挑眉：“走。”
“等一下。”程望羲拉住她的手，脱下身上的牛仔外套给蓝萌穿上，“他们说不定有什么利器。”
她怕热，早早穿上了短袖，两条光洁的手臂就这样裸露着，轻易就能被伤。
蓝萌没有拒绝，只是看程望羲的眼神深了些，嘱咐他：“小心。”
程望羲点头，两人动作一致地下车，朝那辆黑色SUV过去。
蓝萌单手叉腰立在车前，另一手屈指在SUV车前盖上不大客气地敲了两下。
车里的两人似乎商量了一下才下车。
从副驾驶下来的光头一手撑在车顶，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语气不善：“蓝老板，有何贵干呐？”
蓝萌勾起唇角笑着，拖延时间：“应该我来问吧？跟了我三天，想干什么？”
“跟？蓝老板说笑了吧。巧合而已，蓝老板愿意的话，也可以把这看成一种缘分。”
巧舌如簧。
蓝萌不禁冷笑出声：“看来我该换个问法。沈辜烨，他打算干什么？”
听她直接说出自己背后的雇主，光头与驾驶座上下来的刺青男下意识对了个眼神，面色都不禁严肃起来。
“恐吓么？想让我害怕？啊……他手眼通天，怎么不直接让你们杀了我呢？是不敢吗？”
蓝萌继续说着挑衅的话语，眼神与上扬的唇角都写满了“轻蔑”二字，轻易令对方火起。
“这么不怕死？那蓝老板就好好等着吧，我们沈少很快就会满足你的愿望的。”刺青男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
蓝萌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笑声渐息，目露寒色，出其不意地一脚踢向身前的光头男。
电光火石之间，两边交起手来。
对方并不是资深的打手。蓝萌在一个交手后便得出这个喜人的结论。
她没想伤人，在最初的出手后便只是应对着对方的出招。
她在高中毕业后学了擒拿，拍戏时也因为有兴趣而认真跟剧组的武术指导学过不少，是出了名的不用替身的武打演员。
应对光头之余，她还能分神关注着程望羲那边的情况。
程望羲说的“学过一点散打”大概是有些谦虚的。他似乎是带了几分情绪，比起蓝萌的点到为止，攻击性要强许多。
身法敏捷，招势凌厉。
只见他一个飞踢狠狠将刺青男踹翻在地，又一个闪身过来，扣住了与蓝萌周旋的光头男的双臂，反剪于身后，一脚踢向腿弯处，彻底将人制住。
蓝萌看着眼前的程望羲，恍惚有些许陌生。
他在她面前从来是乖巧温顺、带着清浅笑意的，像沈璐比喻的那样，像一只大型犬。
但此刻的程望羲穿着一身深黑色衣裤，眼神凶狠，下三白显露无疑，掩盖了那双桃花眼底的潋滟，像，一只成年恶狼。
这样的程望羲竟让蓝萌有些控制不住的心尖发烫。她感受着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声，略微疑惑——
这就是吊桥效应*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蓝萌的思绪拉回。
正在酒店十八楼查案的警员在接到章队长指示后赶来了停车场，扣住他们四个，一起带回警局。
-
“是不是长这么大都没来过这么多次警局？”蓝萌笑着与程望羲说。
程望羲看她，眼中有些深意：“是啊，每次都是和你。”
这两次是和她，十二年前，也是和她。
“你倒还挺高兴，跟回家一样。”章鸿哼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钱知非已经到案，开始还谎话连篇，只可惜漏洞百出，下午就都招了。他并非蓄意杀害周青，但确实欲行不轨，周青抵死不从才跳了楼。”
蓝萌皱眉：“那发给我的短信？”
“钱知非要是遂了意，你也确实没救成周青。”章鸿说，“境外号码的追查的确指向沈辜烨，但目前来看并非为了恐吓你。短信发出后周青坠楼被你看见，大概率是个意外。”
那条短信的本意只是告诉蓝萌——你救走的人，最后还是回到了我们手上，任我们玩弄。
只是周青刚好在那条短信发出后跳楼了，蓝萌刚好在那时经过了。
两个“刚好”，险些构成一出罪恶都市剧本。
“他只是为了向我……”蓝萌措了措辞，“示威？”
章鸿点头。
你以为你救得了谁——
当初被你救走的人，如今还不是坠入魔窟？
你救得了一次，救得了永远吗？
他们没有想让周青死，也没有想用人命恐吓蓝萌。这两个卑劣得在女人身上谋求成就感的男人，只是想看弱者匍匐、看强者受挫。
大概那天在酒吧，蓝萌一脚踢翻酒柜、救下周青的身姿太高大，才让这两个渣滓不甘又扭曲——
他们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呢？他们怎么能输给一个女人呢？！
蓝萌眼神都冷下来，发出一声冷哼。
她是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这些渣滓的脑回路的。
周青的死，也确实太无辜，太冤枉。
程望羲察觉蓝萌的情绪，握住她的手聊做安抚。
章鸿：“沈辜烨昨夜已经连夜出境。我们已经在联系对方国家了。”
“他跑得倒是快。”蓝萌不屑。
你说他怂，他敢派人跟踪尾随；你说他敢，他跑得比谁都快。
“但他身上的罪名太轻，抓回来也判不了多少，你要明白。”章鸿又说。
蓝萌皱眉，脸色微沉：“我又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了。”
上一次是她大学舍友婚后被家暴，她把人救下来带到警局，正好遇到章鸿。那时他也是这么说——判不了多久。
她深以为恶的那些罪人，似乎都得不到相应的惩戒。
章鸿只得笑笑。
蓝萌对此不满，却也知道和章鸿说是没有用的。她拿出手机给蓝妍和沈璐发消息，让她们搜集沈辜烨有可能的经济犯罪证据。
警员来报告光头和刺青男的供认——
他们承认受沈辜烨雇佣跟踪蓝萌，一为恐吓，二为偷拍——沈辜烨想拿到蓝萌的黑料。
意料之中。
蓝萌暗暗翻个白眼。
“接下来我们会秉公处理的。”章鸿将手中的纸张翻转推到蓝萌面前，“签个字吧，出去把罚款和医疗赔偿交了。”
……
-
晚风徐徐，拂过屋后的竹叶，发出沙沙声。
蓝萌坐在露台上，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着，看着电脑屏幕上关于周青去世的新闻，发出一声低叹。
周青是娱乐圈十八线小演员，拿到过份量最重的角色也只是一部小成本网剧的女四号。但她演技合格，刷脸频繁，也算有点小名气。观众不一定知道她叫什么，却不少都对她的脸有所熟悉。
她坠楼去世的消息一出，互联网纷纷悼念惋惜。
蓝萌随手打开那部网剧，撑着下巴好像在看着，又好像在放空。
手机被放在一旁，屏幕亮着，停在短信页面上——「你以为你救得了谁」
蓝萌端起红酒杯，仰头饮下一大口，面上的表情有些凉。
她救不了谁。
她以为自己是从天而降、伟大又浪漫的神，但她不是。即使伸出了援手，她也从来救不了任何一条生命。
今日的周青如是，十二年前死在花坛里的那个女人也是。
红酒杯被换成一杯牛奶。
蓝萌仰头，带着三分醉意看向眼前人。
程望羲立在她跟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手掌轻揉着蓝萌的发顶。
“那天如果不救她，你也不会被跟踪尾随，连着几天都睡不好觉了。好不容易了结了，今天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他好像在解释为什么给她一杯牛奶。
但蓝萌却品出他话外之意——周青的死与她无关，她甘冒风险救周青已足够伟大。
他怕她陷入自责。
蓝萌并没有自责，只是唏嘘与自嘲。
她轻轻点头，牵起程望羲的双手，脑袋靠在他腰腹处隔着绵软的睡衣轻蹭着。
有点硬，但还算舒服。
“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救她。”
她还是会对周青说出那句“过来”，还是会伸出手臂接住跃过酒柜求生的周青。
程望羲摸了摸她的头，慢慢蹲下来与蓝萌直视：“当然，你是心软的神*。”
蓝萌微微有些怔然，笑了一声：“我？”
程望羲点头，将她额前碎发拨到耳后：“你不屑与弱者言谈，却从不吝惜向他们伸出危难中的那只手。不是么？”
她看似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却也同样悲悯一切。
她如神般救过很多人，也如神般在救赎之后不多给予一丝关注。
“像那种，活了几千几万年，目空一切，又悲悯众生的神。”程望羲说。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不屑于那个女人的软弱可欺，却还是在一声冷嗤后出了手。
那一刻，天将破晓，金光冲破云层，成为神的背景板。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你相信光吗？
程望羲相信。
因为他曾亲眼见过，那破晓的光芒。
蓝萌笑起来，双臂搭在程望羲的肩上望着他：“你好像比我自己还懂我。”
“我的荣幸。”他也跟着笑起来。
蓝萌将他拉到身边坐下，把没喝完的红酒杯推到他面前：“我喝牛奶，你替我把这些喝完吧。”
“好。”
他品起红酒，眼神却落在蓝萌身上，嘴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蓝萌余光瞥见，有两分困惑。
那是她并不陌生的表情，深情、爱恋、甜蜜。她在拍戏时看过许多，也演过许多。但戏外，实在是很少见到。
那似乎是人人都会渴望的情感，但渴望，也就意味着有落空的概率。她不知道这份感情几分可信，也不知道这份感情未来会不会横生变故，成为扎在自己心头的一根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在情感上渴望爱，她的理智却又在畏惧爱。
于是她终究没有问，而是端着牛奶杯转头望向栏杆外的小竹林，转移思绪：“如果有萤火虫就好了。”
“你喜欢萤火虫？”
蓝萌摇摇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应该有。”
她闭上眼，侧耳倾听：“风吹竹叶的声音，小溪流过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什么虫鸣声。没有萤火虫的话，似乎差了点什么。”
绿溪居别墅区的卖点，就是都市中的绿野桃源。可房产集团能栽种竹林，穿凿溪渠，却无法复刻乡野田间的萤火虫。
很难想象，世人眼里浓妆艳抹端着红酒杯、踩着高跟鞋的蓝萌会在夜深人静时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向往萤火虫的微光。
“要去度假吗？”程望羲突发奇想。
蓝萌眼睛一亮，转头望向他。
“去找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