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后，北方明显凉了，秋高气爽，早晚都要披着披风。不知怎的，妙贞格外喜欢这凉爽的感觉。此刻在京城应天应该还是又湿又热，可在北国却如此清爽，让她经常觉得天高云阔、心旷神怡。

    派去盯着裕兴楼的人也回来了，似是有了重大突破，喜滋滋地回来报信：“启禀王妃娘娘，小的几人这十几日探查，终于确定这是个蒙古人的窝点。店里的老板娘约35岁左右，客人都唤她慈姑，店里的几个伙计留心看着虎口处都有硬茧，可见都是行伍之人。”

    “好，做的好。这群人是如何露出破绽，让你看出他们是蒙古人？”妙贞不解问道。

    “回娘娘的话，这群人都不是北平本地人，说的话应该是山西和河南那一带的北方官话，明显能听出几人说话，有的是河南话，有的是山西话。不过他们昨天叽里咕噜说些听不懂的话时，语调和语气倒是一模一样。卑职与蒙古人打过交道，能听出是蒙古话。”

    “好，做的好，继续看着，不要打草惊蛇。”妙贞细心地吩咐道。

    那人领命退下，妙贞连忙让秋叶去前院请燕王过来。一柱香的功夫，燕王就带着顺子过来了。

    “贞儿，可是出了什么事？”燕王一脸关切地问。

    “王爷，派去盯着裕兴楼的人刚才来回话，那是一帮蒙古人的窝点。我疑心那个叫慈姑的老板娘就是王保保的人，此人在秦王妃给我的名单应该就是月娘。北平狮子楼的老板娘，酿得一手好马奶酒。我依我看来，这份名单毕竟已经快十年了，人事更迭，人员地址和名字有变化也属平常。明天还请王爷给我寻几个拳脚功夫好的，随我去趟这裕兴楼，我想会会这个慈姑。”

    “此时万万不可，且不说如今你还身怀六甲，就是平常，本王也绝不可能让你以身犯险，你快快打消这个念头。”朱棣听妙贞这么说，连忙出言阻止。

    “可观音奴姐姐给我的名单，月娘是极重要的一个人，她手下人应该不少，掌握的情报应该也不少。如果能找到她，对我们在此地大有益处。”妙贞不甘心地继续劝说朱棣。

    “那也用不着你深入虎穴，我看直接让李进忠去裕兴楼订一桌席面，就说王妃想吃地道的北平菜，派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来送，顺便给王妃讲讲北平的饮食传统。一般情况下老板娘会亲自来，何况她如果是个有胆识的也必然不会错过结交你的好机会。”

    “王爷说得极有道理，正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大方方上门定席面反而更合情合理。”妙贞高兴地附和。

    说干就干，妙贞马上差人唤来了李进忠。

    “中秋节那天我因为不懂这北平的饮食，几乎闹出了笑话。如今天气渐凉，我听府里本地人说，北平人极讲究秋季进补吃羊肉。他们说得热闹，我竟然有些馋了。你去找几家本地馆子，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各找两家，让他们每家送一桌席面来。再让他们派个人，最好是女人，来给我讲讲这北平的时令吃食，免得下次又闹笑话。”

    “好嘞娘娘，这北平城里做羊肉好的馆子可多着呢，不过咱们王府的席面不能找小馆子做，肯定得是大酒楼。我这就去安排，今天就让他们送来。”

    李进忠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妙贞也起身进了卧室，休息下，养好精神准备会会这个慈姑。

    过了晌午，席面陆续送来。妙贞装模作样地听着其他酒楼来的人介绍着北平的地方特色菜，煞有介事地吃了两口，又故意问了做法，就让他们退下了。如此三番，一个时辰也送走了五六拨人。

    正说着，顺子来报：“回娘娘，裕兴楼的老板娘亲自带着席面过来了，就在后门候着。王爷让我先带着护卫埋伏在里间，他稍后就来。”

    说罢带着十几个护卫进了里间，等都安排好了才出来。到底是训练有素，十几个人藏在里面，鸦雀无声，仔细听竟然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外面来报，琥珀正领着人检查吃食，给慈姑搜身检查，不久就会到王妃的院子里。正说着，朱棣带着方达进来了。他大步流星上前牵着妙贞的手，两人一起走到餐桌前坐下。刚坐定，李忠就带着一个人陌生女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带着食盒过来了。

    李进忠看燕王也在，连忙跪地行礼：“奴才李进忠见过王爷、王妃。此人乃是城南裕兴楼的老板娘，带着他们店里的特色菜来供主子品尝。”

    丫鬟们把食盒打开，将菜品都端了出来摆在了两位主人面前，就纷纷退到了院子里，躬身站着，听候差遣。

    李进忠身后的女人也连忙对着燕王夫妇下跪行礼：“妾身沈氏贱名慈姑，叩见王爷王妃，王爷千岁千千岁，王妃福寿安康。”

    妙贞让她起身，只见她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健壮，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鼻梁有些塌，嘴唇也有些厚，脸色有些黑红，虽然没什么姿色，不过眉目疏朗看起来有几分精明能干。

    看燕王妃打量自己，慈姑慌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妙贞称赞道：“慈姑看起来很懂规矩，不错不错。我听府中下人说，此地秋季进补都吃羊肉，我此前一直在南方，很少吃羊肉，如今又身怀六甲，口味更加挑剔不喜腥膻。这么多菜肴。不知道哪一道更适合我现在吃呢？

    慈姑大大方方抬起头，双目直视着燕王妃说：“回您的话，要说这风味独特，非炙烤羊排不可。不过娘娘如今是双身子，奴婢觉得这羊肉萝卜汤更适合您。一来这是用小羊羔肉炖，口感鲜嫩多汁，入口即化；二来炖煮时加入了萝卜和枸杞，这可都是补气补血的好东西。”

    妙贞看了秋叶一眼，秋叶连忙盛了一碗羊肉萝卜汤递给妙贞。

    “嗯，的确不错，汤鲜肉美也无寻常羊肉的腥膻之气。你们裕兴楼厨子的手艺不错。敢问老板娘，这裕兴楼开了多久了？”

    “回王妃的话，这裕兴楼开了总有七八年了吧，不是民妇自吹自擂，咱们店虽不是什么几十年老店，不过靠着厨艺好、童叟无欺，在这北平城里可是出了名的物美价廉。”慈姑看似一脸骄傲地为燕王妃介绍。

    燕王只是看着慈姑，并不说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慈姑心里有些没底。燕王府上午来人定席面的时候，只说是王妃想要品尝北平的特色菜。下午烹制过程中，王府的人亲自看着厨房把厨具和食材认真清洗一遍。每一样配料都了解清楚，又问过随行的郎中可有对孕妇不好的东西。

    这副阵仗吓得整个厨房噤若寒蝉，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席面，来人又说让老板娘亲自送，顺便给王妃说说这北平的饮食。

    慈姑疑心这里面有诈，连忙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原来城里几家大的酒楼今天都要给燕王府送席面，也要派人去给燕王妃介绍自家的特色菜。进出燕王府内宅，总要派个女人去才行。所以有的派的是厨娘有的派的是老板娘。

    裕兴楼也有厨娘，不过慈姑还是想来亲自会会燕王妃，若能因缘际会搭上关系，也能打探到更多情报。这才铤而走险，亲自来这一遭。

    看着燕王不怒自威的样子，慈姑莫名其妙心中发虚，于是又强装镇定介绍起了裕兴楼的其他拿手菜：“要说这时令进补除了羊肉、羊汤，我们裕兴楼的榛蘑炖山鸡也是一绝。这榛蘑是从北边的草原上贩卖过来的，山鸡就是密云山里猎户们抓到的活的，现吃现杀。我们烹饪这个行当有句俗话说，这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不如一条腿的。这两条腿里最美味鲜嫩的就是山鸡，一条腿的就是指这个榛蘑。这两种食材炖在一起，真真是鲜美无比，补脾养胃。”

    燕王妃面露喜色，称赞道：“裕兴楼的席面真是不错，老板娘讲得也好，这山鸡榛蘑汤听着都让人垂涎三尺。不过这桌席面山珍海味都有，唯独缺了甜品，玛瑙你去厨房，让他们用新鲜的牛乳做一碗酥酪端过来。”

    2　　玛瑙领命下去后，妙贞一边喝山鸡榛蘑汤，一边说：“我娘家有个厨娘，原来也是在北方一家大户人家做工，名字叫做线娘，做的北方点心可谓是一绝。她说以前自己有个好姐妹，酿得一手好的马奶酒，前朝时在此地开了一家叫做狮子楼的酒肆，深受蒙古王公大臣喜爱。我来了北平半年了，也没找到狮子楼。不知慈姑可听说过这狮子楼？”

    慈姑闻言，表情一怔，不过马上又换上努力思索的样子，然后说道：“这狮子楼好似听店里的食客提起过。民妇来北平开裕兴楼也不过几年光景，前朝的事儿不太清楚。这北平城，元朝皇帝逃窜时烧杀一番，连年战乱，许多百姓惨死，狮子楼估计就是那时毁于一旦的。”

    燕王妃听她这么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听慈姑说话，似乎有河南、山西那边的口音，与我家的线娘、秋娘口音相近。我有个闺中好姐妹叫做敏敏，前朝时父兄就在河南、山西两地为官。这次来北平就藩，敏敏小姐让我帮她打听一个人，是她的家奴，敏敏历来拿她当亲姐姐看待。十多年前受敏敏兄长所托来北平办事，不料因战乱音讯全无。此人今年不到四十，与慈姑你年龄相仿，唤做月娘，不知慈姑可识的此人？”

    慈姑闻言，浑身一震，颤抖着声音问：“不知这敏敏小姐，兄长是何人？”

    妙贞盯着她，一字一句说：“敏敏小姐的兄长是她父亲过继的养子，叫熊保元。”

    慈姑闻言，顿时双眼含泪，跪下不停地向妙贞磕头。妙贞看此情此景，心里已经明白了，于是轻声说：“你若找到了月娘，本王妃重重有赏。若你见到月娘，劳烦你告诉她，敏敏小姐这些年一直牵挂着她。敏敏随夫家去了西安，身不由己，哥哥也死了，她总是牵挂着这些家人犹如丧家之犬，漂泊不定。她把这些人郑重托付给我，让我善待他们为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慈姑听到这里，泪如雨下，一言不发。妙贞继续说：“你家的席面的确不错，我很喜欢。王爷我看再过半个月，让他们再送一桌过来吧。慈姑菜做的好，讲的也好，王爷您要重重奖赏才是。”

    燕王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王妃最近食欲不振，裕兴楼菜做得好，得王妃喜欢，重重有赏。服侍好王妃，等王妃顺利生产，本王还赏。顺子，你亲自将慈姑送出王府，随后将赏赐送到裕兴楼。”

    顺子领命，慈姑也手忙脚乱擦干眼泪，随着顺子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