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脸先是僵硬片刻，然后瞳孔收缩，接着别开眼看着手背，眉宇间出现一丝哀伤，殿内的烛火发出橘黄色的光，他好像是一头被饿狼咬伤后死里逃生的山羊，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背上画圈，苍白的嘴唇机械地打开，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

    “五哥是气极了，连骂我都不肯骂我。”九皇子将手上的东西放下，长长地叹口气，“可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做的，她威胁我，我没办法，只好用颜料调整好擦在你手上，蒙混过关，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要将杀害皇帝的罪名借此理由栽赃给你，我要是方才知道肯定不会这么做。”待他说完，已然眼泪含眼圈。

    “放肆！谁让你如此污蔑本宫！”

    皇后怒气之下将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片正崩落，划破太子的左脸，留下一丝血痕。

    九皇子见状，老实地起身冲上首跪下去，并且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双手举过头顶，严肃说道：“潜龙使大人明鉴，这是当时皇后娘娘让我陷害太子时，我让她留下的结盟信物。”

    潜龙使看在下方跪着的人，今晚第一次眯起思考的眼睛，“九皇子此举之前，一直吃吃喝喝，并未表现出异样，现在又这般果断，我倒是一时有些看不透。”

    “我越是胆小紧张，越要吃东西才能稳得住，之前一直在等着皇后娘娘到底会将这步棋放在哪里使用，现在知道结果，自然实话实说。”九皇子手举得酸，刚要放下，坤童下来将东西拿过去。

    “确实如此，九皇子因早年在冷宫生活，确有这毛病，从前去我宫中听经时也会如此。但你地位虽不尊崇，也无需向潜龙使行此大礼，先起身再说。”国师看皇后早有准备，将九皇子来拉起来。

    “这玉佩看着不像是皇后所用之物，但确实又是皇家物品，皇后娘娘，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潜龙使将玉佩放在托盘里。

    “玉佩本宫从未见过，也从未让九皇子这么做，皇宫里谁不知道，先皇后与玉贵妃情同姐妹，九皇子从冷宫出来之后养在玉琅宫中，跟太子亲近的像是一个人，他用自己来诬陷我，自导自演一出戏让太子撇清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本宫从去年开始总听宫里人说，太子跟九皇子之间不像是兄弟，倒像是夫妻，原本太子早就该娶妻，却迟迟没有动静，反而隔三差五地往皇子所跑。潜龙使，你看九皇子那张脸，是不是我见犹怜？”

    皇后玩弄着指甲，正式发力。

    她早在拉拢九皇子的时候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如果九皇子真的配合，则咬死太子是刺客，如果九皇子反水，便将他们兄弟二人的“私情”公之于众。

    当朝太子血脉不清，且好男色，此男色又是手足兄弟，如此一来他在新帝的考量中自然落得下风。

    “皇后娘娘怎么也和那些奴才一样，将风言风语当真了呢？这俩孩子不过感情好些...”玉贵妃出言辩驳。

    “可九皇子脖子上确实有欢好的瘀青，又当如何解释？”

    玉贵妃听到潜龙使这么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此事跟小九没关系！”

    “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太子跟九皇子一同说话。

    “其中很多细节，五哥也不太知道，还是我来说。”九皇子将搭在椅子后边的披肩穿在身上，又把放在手边的火炉捧在怀里，将自己裹得严实，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我的出生对于身边的人来说似乎都不算好事。我是千嘉十一年秋季出生的，据说那年五谷丰登，九州安乐，可是出生当天，因第一国法，我的龙凤胎妹妹被皇上下令溺死，母后因孩子死亡深受刺激，整天护着我不撒手，也因此被触怒龙颜，连带着刚出生没几天我一起被打入冷宫，随后不久，我的舅舅、威名赫赫的王将军被皇后娘娘的父亲陷害谋逆，王家九族尽灭。”

    “王家九族尽灭之后，母亲反倒有些清醒的时候，冷宫里的吃食不好，她为了养育我，不惜以尊严跟那些太监做交换。后来在我六岁时，她自缢于冷宫的房梁，我被国师大人接出冷宫，养在玉贵妃娘娘宫里。从看见母亲挂在房梁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今生的使命就是活下去。”

    “但因为在冷宫成长得并不好，玉贵妃娘娘给我做了很多药都没办法补好我身子的亏空，所以我到现在还是这样孱弱的身子跟不高的个子。因为在玉琅宫玉贵妃娘娘跟五哥对我百般照顾，所以我才感受作为人类的幸福。可慢慢地，我发现，因为我的身世，我的情况，宫里的人都不喜欢我，甚至连我的父皇也一样厌恶我。”

    “千嘉十七年，我七岁，玉娘娘送我去上书房读书，我又遇见了对我很好的三哥。但也是那一年，我发现皇帝对我有杀心。三哥看我体弱，给我从皇后娘娘那里要来一颗红参补气，可是却中毒险些死了，幸亏国师大人送来一颗护心丹才活过来。事后玉娘娘跟三哥都有探查，并没找到毒药的来源。整个皇宫之中，贵妃跟皇子找不到来源的，那下毒之人只可能有皇帝一个。”

    “后来我慢慢长大，总是有接二连三的危险，虽然都阴差阳错地化险为夷，但总找不到背后主谋之人，渐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活下去，我得找个能护着我的，但普通的情意没办法能让人在帝王的眼皮底下保全我，只有另外的办法。于是我盯上了五哥。”

    “千嘉二十六年，宁嫔娘娘刚入宫，有一次给皇上跳舞扭伤了腰，御医不便治疗，玉贵妃娘娘前去针灸。我那时已经搬到皇子所居住，去找玉贵妃娘娘拿每个月要吃的保身丸，听闻娘娘深夜去行针，出于孝顺，便去迎接，没想到宁嫔娘娘宫中错点勾魂草所做的催情香，正好跟我所服用的保身丸相冲，刚回玉琅宫我突发晕厥。”

    “所以你后来跟我说催情香伤根本，让人难怀孕的事情是假的？之所以让我找人悄悄把勾魂草跟催情香送到御医销毁炉焚烧，是为你自己去拿用？”宁嫔不知何时醒来，一双狐狸眼警惕地看着夜玄机。

    “和你说的都是真的，玉贵妃娘娘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可确实你扔掉的东西我被捡回去。按照找来的医书做成催情香跟迷香，每当五哥来的时候悄悄点燃。我所做的手脚五哥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对我动心，其实也不过是药物的作用罢了。”

    “我知道催情香损害人体，所以想尽办法尝试去消除副作用，听闻勾魂草的根茎煮水后做成汤剂能抵消，便尝试，可没想到煮出来的十分恶臭，还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如今皇帝死了，我也生死无碍，这才敢说出来，五哥，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夜玄机没敢看太子，低头看脖子上的银狐毛领，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这毛领还是去年太子去打猎打来的，亲手剥皮，亲手做成披肩送过来。

    “无碍，无碍，你也是身不由己。”

    太子失魂落魄地摊在椅子上，好像还在努力地消化这个消息。

    “这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虽然你别有用心，却还是帮我有了孩子，你的情我领。”

    宁嫔冲夜玄机行礼，又用杀人的眼神看眼昆仑，才坐下。

    “这倒是没想过的发展。”潜龙使没立刻问下个人，多半也是有些吃惊。

    “我记得宁嫔娘娘扭伤时是千嘉二十六年大暑前，你大暑那天上午随我在药园里摘草药昏厥，也是受两药相冲的影响？”国师看向九皇子，“如此一来你的身体情况怕是不好。”

    “那倒不是，我当时确实是中暑昏厥的，当晚去找玉贵妃娘娘才出的事。”九皇子将右手手腕伸出去，扯着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同时将手腕摆正，让他号脉。

    没想到国师大人听她这么说反倒把她的手推回去，“既是那天的事，应该无碍，你中暑昏厥时我曾给你服过护心丹，哪怕是药性相冲也没有关系，总能调和。”

    “国师大人当天曾给他吃过护心丹？”玉贵妃追问确定。

    “服用过，因九皇子向来体弱，当时中暑晕厥严重，本座担心出意外，便给他服用了，可有不妥？”国师捻着白玉念珠，一颗颗珠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只是她晕倒后，我担心是催情香跟保身丸有反应，曾经尝试过二者相合，却没发现，如果国师大人曾经在当天中午曾给她吃过护心丹，那很有可能是护心丹跟催情香的原因，而陛下今天又是吃完护心丹之后才出事的，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可否给我一颗护心丹。”玉贵妃起身分析道，向前看向皇后，“如果真是如此，皇后娘娘，你便是杀人凶手了。”

    “哼，你先弄到护心丹，验证确实如此再说吧。”皇后没有一丝一毫波动，看向托盘里的护心丹，“潜龙使大人想必不会给你的。”

    “国师大人自然还有别的，何须非要用这个。”

    玉贵妃发现抓住关键信息，势必会追查到底。

    “你们这般争论也没有结果，况且我实在对你们口中所说的护心丹好奇，国师，不如你带我去看看，顺便将那间密室打开，瞧瞧里面都放着什么东西。”潜龙使没说完就起身向外走，完全没给国师拒绝的理由。

    “国师大人的密室？昆仑也很是好奇，不知能否同去。”昆仑请求。

    “本宫也想出去透透气。”太子从方才九皇子说话时便脸色不好，也起身准备前行。

    得到潜龙使同意后，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穿好衣裳准备出门。

    只剩宁嫔一人跟乾童留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