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那些侍卫眼神看起来不太好，趁着又一次换班的间隙，我顺利溜了出去。

    夜色融融，我抬头望着高悬于空的月亮，满天星辰虽不比昆仑山上的明亮繁多，但此时此刻在我眼里却是格外美妙的一副景色。

    我深吸了一口空气，不似地牢内的血味厚重又潮湿，清新舒爽的气息充满我的鼻腔，想到刚才姬发给我取的名字——

    “桃姝。”

    我默念了几遍这两个字，心里就像是裹了蜜糖一样，丝丝缕缕的糖浆在我的胸口来回跳跃。我忍不住蹦跳了几步，整个人轻快地朝鹿台跑去。

    已是夜深时分，鹿台还同昨日一般灯火通明，我第一时间就是上楼找姐姐，脑子里全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姐姐我的新名字还有给我取名的新朋友姬发。

    溜上阁楼却没见着姐姐人影，我转念一想，这个时间姐姐说不定正在温泉池里修养。

    鹿台底下被掏空了大半用来建浴池，整个池子犹如溶洞般堆叠着打磨光滑的石块，四周立着数根两人才能环抱过来的柱子作为阁楼支撑，四五名侍女垂首跪在岸边。

    浴池的入口在右侧，进去先看见木雕饕餮纹饰的屏风将外面与池子隔开。往左走几步便是下温泉的木梯。

    隔着屏风便能听见里面传来殷寿的声音，那个讨厌的昏君正和姐姐在一处。底下潮湿的空气传音并不好，他们说些什么我也没法听个仔细。

    姐姐说过不让我在殷寿面前露脸，我想她定是担心殷寿对我不利才这么说的。我心想着干脆用点小法术将殷寿迷晕过去算了，我好跟姐姐说说今日的见闻。

    这时却突然有人进来，那人脚步虽然轻但身上的梨花香气却先一步飘进我的鼻子。不用看我也能猜到，是殷郊的母亲姜王后。

    我下意识想找块石头藏起来，不过转念一想，我现在的装扮就跟这水池边不起眼的小宫女一样。

    瞟了一眼那些宫女的姿态，我有样学样快速跪坐下去，姜王后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了一阵微风，她全然未注意到我，径直走到楼梯前跪下。

    我听见她开口说:“请大王赐死臣妾。”那声音极为哀怨无力。

    我惊讶于姜王后能如此淡然的说出求死的话。再看她额头上缠着和白日里那棵梨树上一样的白绫，手里抬着一柄青铜短刃。我看着她那决绝的神情，我才知那不是淡然，那是心如死灰。

    真的会有人类不惧死亡吗?

    很快我便见识到了。

    那边殷寿训斥了姜王后两句，我听得出他终归因心虚而底气不足，姜王后一通责备，将殷寿昨日大殿上的罪行细数了个干净。眼见姜王后拔剑，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时，一直躲在殷寿身后的苏妲己走了出来。

    苏妲己向姜王后伸出手邀她一同长生，岸上的姜王后听了苏妲己一番话，竟真放下手中的短刃，像着了魔一般，痴痴的步入浴池中。

    我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看着向下走去的姜王后，还有站在池中面带微笑的姐姐，恍惚间想起昨日的我也是这般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笑着向我伸出双臂的姐姐。此刻竟觉得的那样的姐姐有些陌生。

    怪异与不解萦绕在心头。

    愣神之际，姜王后已经抽出苏妲己发后簪着的髻子，猛的扎向她。

    “倾家丧国之物怎可留于世间！”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姜王后的声音。

    苏妲己和姜王后一同消失在了满池溢开的血水中。

    “姐姐！”

    我下意识想冲进水池中，起身时却不小心将一旁的屏风推倒。一时间浴池周边混乱不已，没有人注意到我奇怪的举动，岸上的几名小宫女吓得大叫，连滚带爬试图远离浴池。

    我知道姐姐是妖，人类用普通的武器是无法伤她分毫的，她的气息还在便不会有事。但我的心脏仍然无法控制的猛烈跳动，害怕姐姐再一次离我而去的恐惧霎时蔓延上头顶。

    我只能重复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晃动的血池很快静止，随后满身鲜血的苏妲己破水而出，在看到她没事的那一刻我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她身上沾满了血却没有一丝是属于她的。

    我看到她手里那支带血的簪子，喜悦被另外一种恐惧所占据，怪异的感觉在我心中愈演愈烈。

    血都是姜王后的。

    我看着姐姐将簪子洗净再戴回头上，她的神情从刚刚死里逃生的惊愕转而露出害怕之色。

    她扑进殷寿的怀里，仿佛呼吸间都是颤抖的。

    殷寿没有在意怀中的人，他手里还端着玉盏，眼神轻蔑的望着一池混乱。

    很快，姜王后的尸体浮上水面。

    我捂住嘴呆呆的看着水面上的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明明刚才还鲜活的人，此刻却如浮萍一般身死而浮于池上。

    我的目光在姜王后和姐姐之间徘徊，最后定到殷寿身上。

    方才那样危急的时刻，殷寿却神情冷漠地站在一边，仿佛池水里的不是他的爱人与妻子，而是两个等待挑选的奴隶，他是高高在上的看客，不慌不忙地欣赏着台下厮杀的奴隶，最后胜负分明，他再亲手将铁链套在胜者的脖子上，赞扬她是他最骄傲的奴隶。

    呵，何其可怕的人类。

    “来人！姜王后口不择言，顶撞本王…醒悟而知其言行有失，如今已投水谢罪！将人抬回王后宫院中，昭告各宫，以儆效尤！”

    下人们匆匆赶来将姜王后的尸身带走，我瘫坐在一旁，浑身提不起力，看着这些人类进进出出。

    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头和姐姐的目光对上。

    我有一刻放下心来，想尽力微笑询问姐姐有没有事。

    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半点温度，那双一贯含笑的眼里此刻满含怒意，瞪着我就像是在警告——

    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和殷寿面前。

    笑意僵在嘴角，姐姐的目光让我浑身冰冷，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便觉得有锋利的刀刃要割开我的皮肤，连呼吸也无比艰难。

    善后工作在一片慌乱中结束，殷寿怀抱着苏妲己早早离开了，只有我还跪在原地。好心的内侍以为我被吓傻了，走近递了块帕子又安慰我两句。

    我捏着那块帕子缓缓起身，跌跌撞撞走出浴池。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脑子里只剩一片混乱，满池翻滚的血水，殷寿冷漠的脸，姜王后的尸体以及姐姐可怕的眼神。

    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