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

    这一仗耗费六月零三天,折损人马近三分之一。伐齐捷报传至东晋朝堂,君臣上下已无人计较损耗,国都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中。

    班师回朝,接受封赏,沈东翊距离高位更进了一步,却在回师途中倒下了。

    自入行伍以来,爬冰卧雪、风餐露宿,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生过病。这次攻下北齐,竟一病不起,连日梦中呓语。军医把脉过后,也诊断不出原因,只开了几副清净宁神、祛寒温补的药剂,暂且吃着。军中一时悲喜交加,副将权领中军要务,徐徐班师。

    沈东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梦里他梦到死去的爹娘躺在床上轻轻招手,喃喃道,“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梦到那位宁死不屈的太子,剑指着他说,“沈将军,我们来世再战”;他梦到,城中无数被砸伤烧死的冤魂,骂他卖国贼,面目狰狞地生吞他的血肉。来吧,那些温情、抱负、仇恨通通都来吧,尽情地撕扯他的灵魂。等他完成那件事,他会一寸骨肉一寸血的偿还。

    来时军中已上奏沈东翊病情,建元帝特谕沈东翊一佚回京即送回将军府修养,着派太医前往治理,命兵部与出征大军对接事务,一概不得叨扰。庆功典礼,待沈东翊身体痊愈再行商定。

    如此殊荣还是头一遭,东晋历代大军出征,无论伤残均是主帅回朝对接军务,尤见皇恩浩荡。故沈东翊回府后,前来探望之人络绎不绝,无非想借此攀附权贵、拉近关系。沈东翊以身体尚未痊愈为由,一概谢绝,闭门不见。

    其实,那日太医瞧过之后,他便有好转迹象。病由心生,心魔隐去,身体自然无碍。只是借这个由头,推掉一些烦恼琐事和无端应酬也正合他意。

    这段时日,他在府中只处理阵亡将士抚恤之事,对照花名册一一过问,并命管事取出自己受的赏赐往里添些。

    这些都是与他浴血奋战的兄弟,有的高堂昏迈,膝下无人,有的子女年幼,嗷嗷待哺,还有的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那么至少也要立个衣冢。

    其他的,他无心,也无意过问。

    管家自然知道主子的脾气,从不多嘴,如实照办。

    约摸耽搁半月,建元帝命太子夫妇前来探望。沈东翊接到旨意后,一改往日病容,梳洗换装,俨然神采奕奕。

    他琢磨着建元帝派太子前来,无非是打探一下自己是否痊愈,毕竟回师已然半月,庆功典礼再不举行有些说不过去。不说将士们都等着论功行赏,就是朝堂也须得借着这次大胜晓谕百姓、威慑四方,统一大业只剩最后一块。

    但他不明白的是,非得让太子妃陪同前来是何缘故?夫妻情深,成双成对,要给他这只大病不死的单身狗补刀?他抿了口茶,简直不要太荒谬。

    小厮前来同报,太子御驾已到门口,沈东翊赶紧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襟,换上平时那副恭敬的面目,出门迎接。

    太子萧承宇还是一如往日面色红润,皮肤保养极好。沈东翊心想,不愧是养在深宫万般滋润,他这种战风雪斗天寒的山野村夫比不了。身体却已拱手行礼,寒暄道,“殿下大驾光临,微臣贱体抱恙,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说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瞥了一样萧承宇边上站立之人,那女子还似那夜匆匆一见时清冷,只是眼周有些红肿,特意用脂粉掩饰。

    萧承宇倒是没有注意,衣袖轻轻一挥,“沈将军不必客气,父皇差我前来探望,适才见将军气色,想必已是康健。”

    沈东翊含笑道,“蒙陛下眷恩甚沃,微臣已无大碍,还请殿下与娘娘座上一叙。”话毕,便将人请至上座。

    萧承宇坐下喝了口茶,没有和他弯弯绕,直接道,“将军凯旋已有些时日,父皇每日忧心将军,待本宫回去禀明情况,父皇定当龙颜大悦。今日前来,实则有两件喜事恭贺将军。”

    “哦?两件喜事?”沈东翊倒是有些纳闷,何来两件。

    只见萧承宇不紧不慢的说道,“这第一件喜事,将军战功赫赫,一举平定北齐,为我东晋立下大功。父皇已知会礼部,赐封将军为定北侯,诏书不日将于庆典时下发,将军说,这算不算得一件喜事?”

    封侯拜相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夙愿,他才二十多岁,就成了最年轻的侯爷。这当然是喜事,但无疑也将把他推向风险浪尖,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沈东翊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只微微一笑,“喜事,当然是喜事。陛下垂爱,微臣必将万死不辞以为陛下。”话锋一转,“那这第二件?”

    萧承宇点点头,特意拉过太子妃的手,温柔的拍了拍,“这第二件事嘛,将军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曾考虑过个人的终身大事。”说完顿了顿,打量着沈东翊的脸色,继续说道,“母后特让我来问问将军,可有意愿?”

    沈东翊当然知道皇家抛出的橄榄枝有多珍贵,当今皇后膝下共有三个公主,其中大公主许配给了丞相之孙萧云景,三公主年岁尚小,太子口中所说必是二公主萧清允。

    若想在朝廷立于不败之地,必须有强大的靠山,还有什么靠山能比皇室本身更强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三朝元老的丞相萧旭清都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家族衰败,与皇室紧紧捆在一起,何况无根无凭的沈东翊。

    他看了一眼那颗泪痣,他的阿南还不知怎样,他暂时还不想。

    半晌,他才缓缓问道,“太子殿下,不知此事陛下是否知晓?”

    萧承宇似乎有些诧异,“此事尚未请示父皇,只要将军首肯,母后自会处理,将军无需担心。”

    沈东翊咳嗽一声,起身拱手道,“启禀殿下,微臣感谢皇后娘娘厚爱,此生惟愿效仿封狼居胥,不见我朝统一不谈儿女私情,还请皇后娘娘体谅微臣。”

    萧承宇一时竟不知他所言真假,狐疑地看着他,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待我回去禀明母后,应能体谅将军一片苦心。”

    沈东翊送走太子夫妇,是福是祸,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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