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图

    北齐泰安十一年冬,东晋发布讨贼檄文,历数北齐君臣二十一条罪状。任沈东翊为主帅,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伐齐,欲拯民于倒悬。

    行辕帐外,沈东翊披着火鼠皮制成的斗篷,立于风雪中。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他通敌叛国,打开城门,老百姓是无辜的,但仁慈在乱世是没有用的,那个沈三死了,现在是他沈东翊。他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重新考虑用兵方略有没有遗漏。

    “将军,辕外有两名北齐人氏前来投诚,说有重要东西献给将军。”

    沈东翊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副将,也是贫苦人家出生。他们这些在刀刃上生活的人,文官歆羡他们升迁如此迅速,却往往忽视他们可能在睡梦时被砍去脑袋,在肉搏时白刃入腹,登城时砸成烂泥。一将功成万骨枯,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带进来吧。”他转身回到帐中,坐在中间那张帅案上。

    不一会儿,那名副将就引着两个经商打扮的人进来。两人照面就扑通跪下,先磕三个响头聊表诚意。

    沈东翊挑了挑眉,示意他俩说下去。

    “启禀大人,卑职两人乃九门提督王大人、都指挥使孙大人麾下参将,我家两位大人有意与将军交好,值此两军交战非常之际,特命我等化装四方经商的贩子,向将军献上薄礼,以助将军成就大业。”

    九门提督和都指挥使都是北齐都城重要武官,一个负责外城防卫,一个负责内城安保。沈东翊心中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得一试真假,故作兴趣道,“哦,本帅倒是好奇二位来使究竟带来什么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稍许放松,“将军,这样东西您一定有兴趣。”说着两人撕开袖口内缝的隐兜,取出巴掌大的羊皮纸。

    一旁副将接过,将其呈给沈东翊。

    “将军,这是都城内外兵力部署图,对将军攻城必然大有裨益。”

    沈东翊仔细看了看那两张羊皮纸,上面油墨清晰,描述详实,有几处倒是和探子来报对应得上,但还是得诈他一诈。他一掌将羊皮纸拍在案上,怒喝道,“尔等胆敢以假图期瞒本帅。本帅探子前几日传来消息,北门有重兵把守,你这图上竟只有一个营驻守,你且说是也不是?”

    两人早吓得颤栗不已,哆哆嗦嗦的说,“将军,小人怎敢期瞒将军,几日前朝堂为应对贵朝大军之事争执不休,太子殿下力排众议,亲自部署都城防卫,这图就是按照最新部署绘制的,请将军明察。”

    沈东翊抚了抚额头,若有所思。

    北齐太子沈修瑾他略有耳闻,自有饱读诗书,胸有韬略。若是生于太平盛世,必可成一代明君。可惜值此国家倾颓之际,只能是英雄垂泪。

    不惟乱世有奸佞之徒,纵是家国存亡同舟共济之时,也有拆楫折槊之辈。

    北齐连同都城在内仅剩一十四州,其中又以都城与左右渝州、青州首当其冲。明眼人都能看出,此时东晋大军北上,势在一举吞并北齐,不存在缓和余地。

    那日北齐朝堂,却有不少蝇营狗苟,黄粱一梦未醒,提议再割城池,迁都北荒。更有甚者,上书陈议做一附属小国,年岁朝贡。

    太子勃然大怒,再不顾所谓皇家颜面,对这些宵小一顿拳脚,几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不敢作声。若非左右及时拉开,怕是得躺着回去。此事一时为都城百姓疯传,茶余饭后反对这位太子心生敬佩。

    沈修瑾当庭指出退让已无可能,此次大军来犯,必直取北齐国都,而后乘势一路收取北部其他州城。只要国都坚守,不使东晋速胜,挫其锐气,拖延日久则对其越不利。

    北齐将士本就耐于严寒作战,北部冬日长达四至五个月,敌军难以适应,况且国都城墙坚固,左右与渝州、青州互为犄角之势,敌军久攻不下,一旦粮草难以为继,必然溃败。南明也得重新判断形势,结盟可成。

    沈修瑾声泪俱下,“如若不战将国都拱手相让,则敌不费吹灰之力得我朝历代之积累,往北再无险可守、无城可据、无兵可用,东晋长驱直入,可一举歼灭我等,诸君以为我们有何资格与其谈判。难道诸位都愿去做那蛮荒之地未开化的愚民?”说罢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转身朝座上行礼,“父皇,儿臣愚钝,自请担负都城守卫之责。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泰安帝也有些动容了,准了他的请求,下旨都城兵力归太子调遣,上下一心备战迎敌,休得再提撤退求和之事。

    沈修瑾领旨后迅速召集城内各处守备官员,研究守城之策。他将几处不妥之处作了更改,各处要点一一安排,整个城防部署严密,一线二线交替有序,让防守多年的武官都惊诧不已。

    然而世上最难聚的是人心,你费尽心力维护的是你一家之天下,改朝换代你别无选择。但旁人却不一样,换个姓照样卖命,俯首低眉,加官进爵。

    沈东翊轻蔑地看着地上两个软骨头,看样子也没有胆量说谎。此时他杀心已起,只缓缓开口道,“说吧,你家大人想要本帅做什么?”

    两个如获大赦,抬手抹了一把汗,嗫嚅道,“岂敢岂敢,我家大人实在有意投诚于将军,只求将军破城之后留得性命,愿为将军马首是瞻。“

    听完,沈东翊眯了眯眼,“马首是瞻?“轻轻哼笑一声,”本帅哪知你家大人日后会不会再行卖主求荣之事,将本帅底细献于他人?“

    那两人闻言色变,战战兢兢,“万万不会的,请将军看着同为北齐人氏的份上,相信我等的诚意。”

    “是啊,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昔日您不也是打开城门助贵朝大军攻破沂州城才得当今陛下赏识,飞黄腾达吗?”

    沈东翊眼神陡然冷峻起来,目光一斜,那人自己说错话,却不知如何补救。

    “不必你来提醒本帅,本帅便是要踏破这北齐,今日就拿你两项上人头祭旗。”说罢,右手一挥,“来人,拖出去斩了!”

    两人仍要哀求,却被帐外侍从堵住嘴巴,片刻便推至辕门外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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