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人间寒风呼啸,妖族却是冷雪纷飞,小雨随其落至枯草大地,连着生机之处,断着荒漠平原,它似大自然的神作,又似上天亲手降灾之笔。

    枯黄疯长的野草随风舞动着狂放之恣,坐落北方的小木屋大门外敞,小窗拍打着屋体,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什么破地方……”躲在里面的倔强姑娘不停地钻木取火,见努力了许久得不到回报,立马泄气地躺在铺满枯草的地上。

    王逸然盯着漏风的房顶,抿嘴吸了吸红透的鼻子,又进行着三天一次的反思。

    为什么当她时的力气那么小,连个锁命链都拿不动?如果她没有犯错,就不用投胎。

    她双手抱臂地缩在角落里,莫名有些羡慕在冥界当差的黑无常大人。冥界和她现在的处境相比,实在要好太多,不用风吹日晒,不用雪寒身心。

    命不好啊!

    王逸然在心里哀叹一声,怎么别人投胎都是王子公主,到她投胎就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每日烦于如何生存下来都是她要常做的事。

    凭什么?

    没有人能告诉她。

    她不禁想起阎罗王说的前世,莫非她前世也是这样可怜的身世,那最后没能活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辛苦挣扎了那么多年,最后就连怎么死的都记不清。

    她觉得无聊,抽出了压在身下的生死簿,然而她翻看半天,并不能看出什么,她只认识生死簿这三个字。

    王逸然无奈地叹气,渐渐地,她将自己窝成一小团,陷入了迷梦之中。

    冷风钻进她不能护住的衣缝,她瑟缩着双手,脸上眉上开始爬满了白色的冰霜。

    “姑娘。”黑无常叫道。

    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见到熟人,王逸然喜出望外地朝黑无常跑去,却被黑无常用锁命链拦在面前。

    “你拦我做什么?”王逸然不高兴地站在她面前,“你不希望我见到你吗?”

    黑无常摇了摇头,解释道:“将死之人,方能见到我。”

    将死之人?

    她不是人,她是个连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妖。

    但是,俗话说众生平等,将死之人可以,那将死之妖肯定也可以!不理还好,一理须这之间的关系,王逸然就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结巴道:“你……你……我……我要死了?!”

    黑无常点头。

    “我怎么就要死了!”王逸然越想越不对劲,“我不是也跟你一样是鬼差吗?怎么着了,白无常也会死啊?”

    “不会。”

    “那我……”

    “可你现在先是妖,再是无常。”

    “……”王逸然苦恼地垂头,心里万分焦急却也做不了什么,梦外的风霜那样寒冷,今日不死,明日也会的,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其实前来木屋之前,她考虑过去尸林躲避,尸林不仅有山洞,还有毒蘑菇,吃上一些没关系,大不了就是晕死三天,趁着短暂醒来的时间找到药草就好。

    这样好的地方对她而言就是宝地,是好的总不缺人知道,她提前去过,却遇到了延后赶来的凶神恶煞的大妖,那些恶妖联合起来欺负她,整整戏耍了她五日,才肯放她逃出去。

    好地方没占着,身上的伤却是只增不少。

    “你能不能救救我。”王逸然撇了撇嘴,眼里泪光闪烁,哽咽道:“我不想死,可我没有强大的自保能力,我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的,你不知道我遭了多少罪……”

    黑无常收回手里的锁命链,将她缠在了王逸然的手上,沉重冰冷的长链化身成一条通体黑色的蛇,轻盈无比。

    “我自然会帮姑娘的。”黑无常道:“我们是同伴。”

    听到同伴两个字,王逸然有些绷不住地伸手捂着脸,惭愧道:“对不起,我太弱了,帮不了你什么!”

    就连他和陆景冥打斗时,她都没有帮上什么忙,她算不上什么好同伴,说是累赘还差不多。

    “没有人天生就是强大的。”黑无常说:“你现在弱,不代表以后弱,何况生死簿上记载,你在十一岁时就该死了。”

    十一岁?

    王逸然意识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一岁的那个夜晚。那夜她实在饿极,东奔西跑想要找点吃的东西,因此忘了方向。也正是方向不对,她来错了地方,险些丧命。

    她原在河边捕鱼,由于不是猫妖缺乏先天优势,她捕得又慢又累,捕到最后衣服全湿了才捕到一条红鲤。晚上不用空着肚子睡觉,她当然是高兴的,她在河边站着美滋滋,正想着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河流下方传来巨物落水声。

    上下游多山体遮蔽,好奇心驱使着她走下去看,她躲在山体过后,亲眼目睹妖族三公主淹死了得宠的五王子。

    杀人这种事她见得多,当时并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王逸然一心想着慢步离开,不料三公主安排的眼线早已注意到了她。

    她是活着离开了河边,却在回去以后被公主施以酷刑,背上被仗责六十大板,右手骨折,她当时是成年的心态,可身子却不过十二岁。

    被三公主的人抛弃在荒野后,她高烧不退,浑身发冷,那一晚,她隐隐约约见过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当时脑子发热在意不了。

    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她就已经见过黑无常大人了。

    “我命大吧。”王逸然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神明庇护着你。”黑无常说:“所以你死不了。”

    “什么神明?”王逸然根本不相信,“你别胡说了,这个世间,只有人妖仙三族,外加一个冥界,如果真有神,为什么别人从来都没讲过?”

    “因为三族一界通往神界的道路,被人切断了。”黑无常说。

    好大的本事。

    王逸然在心里感叹,不禁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神能有通天之本领。神明,听上去应该是美好的。

    “那我这次,没有人庇护了是不是?”

    “不是。”

    “那又为什么会见到你呢?”王逸然纳闷地问。

    “我忘记说了。”黑无常语气里带着愧疚,“我与你是同伴,所以你也要学会勾魂索命。”

    “原来是这样。”王逸然心里揣着不安,她突然就想离开这个梦,如果一直睡着,说不定睡着睡着,就被冻死了。

    “我会好好学的。”王逸然眼神坚定道:“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得力干将!”

    “姑娘跟我来。”黑无常引导着她离开梦里,王逸然迈出大步子跟在他的身后,黑无常要比她高,她如今的身高,只到对方的肩头。

    出了梦里,入眼的是熟悉的高草原野,冷风呼啸的声音极真实地吹入王逸然的耳中,王逸然本能地想缩起手,却发现身上根本不冷,反而暖暖的。

    做鬼还挺好的。

    她在心内道。

    “黑白无常离开冥界勾魂索命时,往往会接受阎罗王的命令,而阎罗王,又是根据生死簿才能定下旨令。”

    “旧的生死簿已经交到你手上了,我此次前来,乃是接到阎罗王根据新的生死簿下达的命令。”

    “新的?”王逸然边走边问:“这样不会造成混乱吗?”

    明明都是同一个世间,却会有新旧两本生死簿,阎罗王就不怕,重复勾了别人的魂?

    “不会。”黑无常想都没想,直接道:“今生乃是前世,前世就是今生,该死的人,还是会死。”

    王逸然听得云里雾里,想开口继续问个明白,却在见到面前人的时候,脑子空白。

    嗡嗡嗡——

    双耳的鸣声吵得她发烦。

    王逸然定眼看去,不知道应该先笑还是先哭。他们所站之地,高草被将死之人压死在身下,连续不断下着的飘雪覆盖在面前人的身上,金钗染雪,青丝被血污了颜色,黄色的枯草下漫开一大片红。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欺压了她数年的妖族三公主,穆春楼。

    “我们要勾她的魂吗?”王逸然跃跃欲试,她兴奋地搓了搓手,眼神明亮。

    黑无常见她如此开心,也不好意思摇头,开口道:“我们要索她的命,但不能勾她的魂。”

    “为什么?”王逸然平下了扬起的嘴角,“这两个实现其中一个,不都是会死吗?”

    魂都没了,哪还有命,那命都没了,哪还有魂,这两个之间都是相辅相成的存在。

    “的确是这样。”黑无常变幻出一把通体泛白的弯刃,说道:“但大人说,今生就是前世,却变数增多,前世你凭利用公主弱点逃出妖族,今今你也要如此,但她提前被人杀害,你利用不了。”

    “索命是让你代替她,留魂则是要你不承受代替她的反噬,不论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对的,就无妨。”

    “好吧。”王逸然有些失落道:“但我不愿意一直代替她,我不想当一个恶心的人。”

    “自然不会。”黑无常握紧了手里的弯刃,“你只需要帮她完成遗愿便可,姑娘,我只教一次,你且看好了。”

    “好。”王逸然朗声应道,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无常的动作,银色弯刃在他手里变得威风凛凛,充满杀气,仅一个回旋周转之间,弯刃便寻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将穆春楼的头颅取了下来。

    她能清楚地看到,在现实里,穆春楼的头没有断,却立马两眼一翻,彻底死在了血泊里。

    黑无常又变幻出另外两条索命链,一条锁住穆春楼的脖子,一条锁住了其腰间和双手。

    “是你……是你!”

    白色的鬼魂出现在她面前,面目狰狞,“你为什么要害我!”

    “孽障,安静!”黑无常拽住手里的索命链,穆春楼立马双膝一软跪在了王逸然面前。

    “都死了还血口喷人。”王逸然双手抱臂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穆春楼被恨意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公主的高鬼贵不在,只有满口骂词的死囚,“我管你是谁,你以为我死了,你就会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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