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尘本想像白嫖雨衣那样，也去地下黑市薅一件人格外套，可是既然搞到了7000多个金币，都够买好几件超高保障款了，也许可以考虑稍微遵守一下规则，当个地下黑市的“守法公民”。

    带着一堆金币并不方便，可是电子货币的流通属于强监管，即使这几百年也有不少新型数字货币诞生，但流通性不强，还需要专门的链路渠道，属于高端玩家的游戏，对于混迹于黑灰世界的人来说，还是金子这种古老的货币使用更为可靠自由。

    这一袋金币，丁零当啷，她要还是个自由身，没准儿可以蹲在家里捧在手心玩上一整天。现在倒好，她要么像扛大米一样招摇过市——向路人宣告此人是个人傻钱多的二百五，要么只能买个结实的背包装起来猥琐发育。

    她突然开始想念那个恶灵小贩，怎么这时候不来找茬，他要是再出现，纪一尘一定会以给他钱的名义，让他当一个人形拎包机。

    她在对抗意识木马上跟数字卫生署的其他防疫员有着不同的观念。像这种会全盘接受人类思想的病毒，如果选择的是一个人品高尚的宿主，也许并不需要销毁殆尽，数字生命也并不是不可以引导的。哪怕是现实世界里真正的生物病毒，也在某些层面也促进了人类的进化发展，没必要也无法赶尽杀绝。

    她形单影只，背影被灯光拖得很长。

    玩偶之家宽敞大路仅此一条，还是向上延伸的陡坡，两旁明亮的橱窗构成了仅存的耀眼灯光带，其它基本都是狭窄幽暗的小路，划根火柴都比街灯亮，无数条高架小路在空中八方交错，经常连导航系统也看不懂，直接宕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布局，才会变成人偶们的集聚地吧。

    一个人影低着头，急匆匆前行，是刚才替他买雨衣的柴犬眼！

    在一个灯光逐渐暗淡的拐角处，纪一尘以更快的速度拦下对方：“太好了，又见面了，还挺不好意思刚刚白嫖了你，我现在变成富婆了，多的算是利息。”她塞给对方10枚金币。

    可是柴犬眼看上去有点懵，似乎依旧在躲着什么东西，他既没有回答纪一尘，也没有接过金币，而是直接绕开她继续低头前行。

    而纪一尘则厚颜无耻地再一次堵住他的去路。

    他一双萌萌的大眼睛瞥了她一下，又缩瑟回去，比乌龟缩头还快，语速又急又低，听上去快哭出来了：“小姐，我不要钱，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纪一尘承认最开始盯上柴犬眼让他买单，不光因为当时只剩下他一人，其实更多是他看上去太像数字卫生署的小狗狗了，纪一尘总忍不住想欺负一下，可是他现在这个委屈巴巴的回答好像在说“狗狗到底做错了什么”。

    纪一尘彻底放弃，只得无奈道：“好吧，真的对不起。”

    她移开了脚步，想让柴犬眼先走。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来，雷声大作，铺垫了许久的斜风张牙舞爪，拥抱着雨幕最终归来。

    纪一尘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雨衣，才刚刚庆幸了一小会儿，立马便笑不出声了。

    这死贵的雨衣只能抵挡无人机的信号扫射，遇水即溶，当即化成了一滩透明恶心的粘稠物挂在他们头上和衣服上。

    “果然是一次性防护用具。”柴犬眼喃喃自语，可随着他的脸逐渐暴露在雨中，脸上的五官竟然像沾湿的水彩画，一串又一串雨帘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乃至嘴巴冲垮下来，他的眼皮逐渐拉拢，鼻子歪斜，接着整个鼻梁上的肉全部堆挤到鼻头，嘴巴则顺着被风吹斜、雨势更大的一边彻底掉到了下巴上。

    纪一尘张大了嘴。

    他似乎可以透过扭曲的眼睛观察到纪一尘的异样，于是干脆掏出一块手帕，在脸上擦玻璃似的抹了一遍。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再次挂满雨水，静静地“看着”她。

    早在纪一尘相中柴犬眼买单之前，就对他全身扫描过，他没有进行任何义肢改造，更不用说换脸这种只有精致人士才会选择的手术，看上去就是名普通人类。

    可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就只能是会伪装成人的异形生物了。

    此刻纪一尘的脑中不断闪现诸如“以为是青铜，其实是王者”、“满级大佬回新手村”之类的恐怖暗示。她尴尬地笑了笑。

    是时候拿出自己潜藏已久的狗腿子人设了。

    纪一尘踢掉柴犬眼面前挡路的石头子儿，力争用推翻大山的气势，摆平这块跟她拇指头一样大的碎石。

    “尊贵的路人，您小心感冒。”纪一尘单手行注目礼，“赶紧回家，本女王就不送嘞，再见。”

    她差点忘了系统会自动修订言行举止，非得强调“本女王”是几个意思，不过这时候纪一尘已经没心思指责Amm系统了。

    “再见。”柴犬眼从没有嘴巴的面皮底下发出声响，像是隔着一块人皮面鼓嗡嗡敲击。

    纪一尘直冒冷汗，转身就走。

    也许是太过惊骇，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早就聚集了七八个街头混混。

    一律的皮裤雷鬼头装扮，毫无个性和创新，一个跟她同样染着绿发但难看十几倍的人，此刻正拿着一把微冲抵在纪一尘肩头。

    准确地说，是纪一尘自己撞上了他枪口。

    没见过这样丑的绿，颜色跟被绿脓杆菌感染的急性肠胃炎创造的生物排泄样本如出一辙。

    “小姐，这里不管你的事，赶紧离开吧。”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绿头男相当绅士，将微冲枪口偏移，示意纪一尘离开。

    纪一尘将他全身扫描了一遍，此人全身60%机械义肢化，微冲直接与右手手臂融为一体，左手植入组合式管制刀具，外覆仿生人皮，双手可以发动的武器一目了然，不像纪一尘拥有模块化插槽——可以组合搭配和替换武器，她的备用武器大部分储存在腹腔和脊背；而且绿头男在肌肉力量方面配置更是一般，只进行了简单强化，纪一尘却可以将肌肉炽热钢化、削铁如泥。

    她忍不住猜测此人全套改造费用不可能高于九千万，可能连三千万都没有。

    啊金贵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个柴犬眼不知道是个披着什么皮的异形生物，一些有钱人喜欢收集它们当宠物，有时候实验室也会抓几只拿去做研究，这些街头混混一看就是赏金猎人，为了钱不择手段，按道理纪一尘不应该招惹他们，可是柴犬眼两个金币的恩情怎么能忘。

    “好。”纪一尘假意点头，实际上却挡在柴犬眼前面，打算找机会扛起对方转身就撤。

    赏金猎人里唯一的仿生人，同时也是唯一的女人，相当没有互帮互助的优良美德，充满雌竞的目光恨不得将纪一尘焊死在旁边的路灯柱子上。

    “绿蝇，看到美女挪不动腿了么，你不会没有看到异种控制署发布的通缉令吧，刚售出一天的仿生人偶残杀雇主直系亲属，除了政府那点可怜的奖励补贴，娇娃生物这次为了公司声誉还真是下血本了，悬赏5亿T币捉拿她，呵，生死不限。”

    如果说刚才那个叫绿蝇的绿头男是只绅士的企鹅，那么现在他的神情纪一尘只能想到捕食的鬣狗，重新竖起的枪口是他垂涎三尺的短吻。

    “5亿归我，那个不值钱的史莱姆，你们搞定就好。”

    柴犬眼居然是史莱姆，难怪被水一冲脸就没了，准确地说它并不是没有脸，只是五官比较分散而已，搞不好耳朵才是它伪装的眼睛，从体型来看，它应该只是一只史莱姆宝宝而已，攻击性很弱。

    仿生女看上去是混混二把手，点点头：“你是老大说了算，不过你的枪最好对准她的脸，我很看不惯她，我想看这个女人的脸被轰成烂泥。”

    也许是因为绿蝇身材不算强壮，他的右手只是一只伪装臂，改装后的微.冲并不属于大火力级别，子弹口径只有5.56mm，这种小口径弹.药后坐力较低，适合他这种身体素质一般的普通人改装成赛博义肢，发射时对人体骨骼的冲击较小。

    不过他多少有点浪费装备，纪一尘可以看到十几发子弹在弹道内爆发式螺旋前进，星状的火.药在狭小的空间中蹦跳起舞。

    然而他自以为是的炫技表演在纪一尘的仿生义眼中不过是慢速的无聊视频。

    就在子弹射出之前，纪一尘以人类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枪管掰成九十度向上，子弹像是被洪水冲到骤然缩窄的河道里的鱼群，一股脑堆挤在一处，当即在枪管内爆开。

    爆.炸的力量全部作用于绿蝇，他大声惨叫，整张脸在燃烧的右臂后扭曲变形。不过作为小头目多少有点过人之处，他当即将左手伸出一把大砍刀，毫不犹豫地从肩部往下斩断右臂，卸下的一只手掉在地上，发出金属断裂的脆响。

    刚才爆.炸的火焰形势过猛，烧毁了绿蝇半张脸，无数水泡附着在他半熔的粉色皮肤周围，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拉扯变大，破裂流脓。

    绿蝇想要说话，可是一张开嘴，半块皮肤便从他嘴角剥落，露出带血的牙龈和一排歪歪扭扭的黄牙。

    “去死！”他痛苦地大吼。

    纪一尘后撤步轻松左闪右躲，始终确保与大砍刀刀刃保持5厘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她在玩你！还不快点解决掉她！”仿生女叫道。

    绿蝇加大了挥刀的力度，但是动作比之前更加杂乱无章。

    纪一尘懒得看绿蝇，比起绿蝇她对仿生女更感兴趣，脖颈上的数字“1”说明她是初代仿生人偶，能活这么久的类型已经极其罕见了。

    那就速战速决好了。

    纪一尘凭借空气的流动判断砍刀位置，双手合掌猛力一拍卡住刀身，并以刀身为支点向后腾起身躯，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飞身跃到绿蝇背后，一脚踩在他后脑门。

    只听见脖颈“咔嚓”一声，他头一歪，扑了个狗吃屎。

    旁边几个赏金猎人一脸不能直视，绿蝇被火烧毁的半张脸几乎糊在地上，他费劲抬头，后脖颈上的几块骨头诡异地暴起，粘着血肉的皮肤将他与地面勾连起来，这一丝黏连的皮肉拉扯之力成了消磨他力量最后的稻草。

    绿蝇再次头点地，彻底晕倒过去。

    其他赏金猎人见状，向后退了好几大步，努力与纪一尘保持距离。

    现在只剩下初代仿生人偶还没有放弃。

    她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拉扯着一条铁链，铁链的末端是一个圆弧形的粗款头铐，将史莱姆的脖子牢牢栓死。

    她毫不留情地拉拽，史莱姆宝宝被这股突来的力量摔倒在地，它现出原形，一团果冻的中央被强行束缚成极小的一环，赫然被圆弧头铐挤成了哑铃状。

    史莱姆宝宝被拖行了好几米，路面上的碎石很快将它的衣服磨破，飞溅起烂泥状的黏液，它大口呼吸，拼命在头铐中钻来钻去，试图用上身或者下肢把自己挤出去。

    可是初代仿生人偶并不给它机会，她形似疯癫，泄愤般拖着史莱姆就地表演360空间转体。

    伤害不了强大的，那就痛击弱小的，似乎是这种街头混混的生存哲学。

    纪一尘打断了她还没完成的半个转圈，一脚踩在锁链上。

    初代人偶仍不放弃，发狠拉扯。纪一尘趁机发动肌肉强化，一掌劈开铁链，初代人偶因为惯性向后飞去，刚好撞跌在街灯下，灯头旁盘旋的飞蛾扑腾散开，窄细的街灯从中裂成两半。

    初代人偶仿佛受到了命运的驱使，无可控制地后仰，径直被空心的铁柱捅了个对穿，她体内发出电击的噼啪声，火星四溅，四肢疯狂扭曲抽动，不一小会儿就没了动静。

    其他几个赏金猎人眼见不妙撒腿狂奔，直接把他们还晕倒在地的老大绿蝇给抛弃了。

    纪一尘再次用义眼扫射初代人偶，为同类感到默哀。

    越早版本的仿生人构造越像机器，人偶的衣服被撕破了几个洞，露出一大堆仍在劈啪作响的金属零部件，难怪她穿得这么严实，除了脸上的皮肤还算完整，她身上凡是因为衣服破损而暴.露出来的部位，全都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仿真人皮，就像那些几十年皮质旧沙发上掉下来的碎屑。

    三代及以前的人偶是只能靠消化器官摄入能量的，铁柱伤到了她的胃部，不过还算幸运，那颗脆弱的机械心脏还在微微律动，只是越跳越慢。

    她将初代人偶心翼翼地抱起，放在地上。

    纪一尘打开“身体强化”界面，将一只手变换成激光修复抢，对准人偶一顿操作缝合，再用手掌变形后的起搏器几次按压。

    不多久，人偶一个猛咳坐起，心率渐渐恢复了正常。

    纪一尘站起身，按了按自己的胸腔，尝试放大那种孤独的律动，她根本没有心脏，只是在胸腔里装了一个律动装置而已。实际上，她翻查“个人面板-产品简介”的时候发现，自己所有的动能都来自脑部人格芯片旁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核聚变电池，就跟Amm之前说的一样。

    说是电池其实并不准确，供应她的身体能量，哪怕她每分每秒都在格斗，估计也得100年才能将能量释放完毕，因此这个产品几乎不需要充电。

    “个人面板-状态查询”里面有一栏“生命值”绿柱，底下的介绍写着：你不会死，除非地球毁灭，永生是我们的恩赐。

    只有“饥饿值”可能会有微小的变动，低至20%的时候，系统会提示需要进行充电保养，但那估计至少已经是80年之后的事情了。

    纪一尘不再理会初代人偶，她走向史莱姆宝宝。

    史莱姆大口喘息，纪一尘小心劈开头枷，扶它起身。

    “谢……谢。”

    “你还真是个青铜啊。”纪一尘忍不住吐槽。

    “咳咳咳……”它吐出许多烂泥，缓了好一阵，“青铜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用在意。”纪一尘抱起这团果冻，意外的轻。

    “你……快离开。小心。”

    “？”

    没等史莱姆说完，刚才还在跟她对战的赏金猎人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回来。

    其中一个跑得最快、气质格外猥琐的男人不管不顾地抱紧纪一尘的胳膊，恨不得把她怀里的史莱姆扯下来，再自己亲自窝进去。

    “大姐头，救命！！”他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