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合体

    小贩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冒出来,主动兜售防护雨衣,倒是有几分蹩脚警察的作风,可是抓捕一个在逃的仿生人偶应该犯不着搞什么欲擒故纵吧。他既然有信号屏蔽雨衣的渠道,如果不是警察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黑市的人,没准儿可以通过此人获取人格外套。

    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人的身份。

    纪一尘不急不缓地走向对方,没等开口,她先来了个猝不及防地抓探,她一把掀开小贩的帽兜,速度之快一般人根本无法预料。

    可是小贩似乎早就洞悉了她的意图,笑声来得比禁锢住纪一尘胳膊的动作更快,牢牢将她锁住,他伸出一条长腿,随意得好像只是百无聊赖地原地画圈,便将纪一尘关在了广告墙角的阴暗处。

    帽兜里传出的低笑仿佛两块金属板磕碰的声音,倒不至于用嘲讽来形容,但还是叫纪一尘很不耐烦,猫要是在玩弄老鼠时也会发笑,听上去大概就跟现在差不多,只不过换成了一只雄性荷尔蒙过于旺盛的猫而已。

    “你要壁咚我么?见不得光的临时涨价路边摆摊靓仔?”纪一尘没好气地问。

    他要么没听懂,要么在装傻,愣了半秒。“壁咚?”他歪了歪头,敲了敲广告墙,发出两声“咚咚”响。

    明明是那么高大,砖头砸到他肩膀上的肌肉恐怕都会碎成五六块,可是他说话的方式却傻乎乎的,让纪一尘想到她曾经熟悉的人,不,准确地说是某种生命的初始阶段,像婴儿对新世界的好奇、调皮和天真。

    不对!

    纪一尘立马否认了这个想法,婴儿怎么会敲竹杠!临时涨价什么的,简直就是典型的市井流氓行为。

    纪一尘跳过话题:“你在跟踪我吗?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后退半步,从上到下扫视,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扫描仪,声音里夹杂着钝刀刮擦粗粝的低鸣:“纪一尘,你现在才发现我在跟踪你?至于我是谁?我想要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研究吗?人类的速度怎么这么慢,我都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能研究清楚?要是研究清楚了,要记得告诉我。”

    它果然是恶灵,赛博空间里的数字生命!它显然感染并控制了这个倒霉的小贩。

    意识木马的诞生、发展和动机一直是数字卫生署的高级专题项目,经过几百年的研究,已经有很多种流派,但至今没有形成统一的认知。纪一尘有幸参与了其中一些特殊病毒的专项研究。

    她搜索枯肠,问题它到底是哪款病毒?她参与过的特殊病毒研究截止到上上个月一共有十七种,这十七种里有十六个都是自己亲自抓捕关起来了的,除了当时即将抓捕的那个赛博嵌合体,难不成?

    “咳,”纪一尘缓解尴尬顺便装傻,“靓仔,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戴着个帽子神秘兮兮的,我又不能透视。再说了,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我又不是神仙,我……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到了。”

    “你以前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纪一尘。”他将刚后退的半步收回,进一步逼近,画地为牢,依旧语调低沉,听不出感情,“你还没有获得我的原谅,就对我提出这么多问题,你还没见到我的样子就喊我‘靓仔’了,要是我摘掉了帽子,你会要叫我什么?”

    纪一尘两只手抵住对方靠近的强壮身躯:“大、大胸猛男?我说您千万别摘掉帽子,您的美貌我不配欣赏。”她赶紧低头,万一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还叫自己负责怎么办,这恶灵一听就是心胸狭隘的主,脑回路多少有点儿不正常。

    就在低头的瞬间,她瞥见恶灵小贩那堆杂叠的雨衣,灵机一动,身子猛地低缩,腰身柔软地向后倒斜,双腿用力前蹬,下半身先溜出恶灵的臂膀包围,继而整个人滑向雨衣摊铺。

    “哐当——”

    被掀翻的雨衣在空中漫散飞舞,挡住了还在墙角的连帽男人,人群朝此处投来好奇的目光,纪一尘以仿生人偶能够冲刺的最快速度离弦狂奔,她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一个轻松奔驰的野兽就跟在她耳边低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一尘环视周围,没有小贩的身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可她依旧感到焦虑,也许它正躲在暗处,或者另外感染了别的人,继续在监视自己。

    不过,如果恶灵小贩真是赛博嵌合体,有些事情倒是很好解释了。根据有限的资料说明,这种病毒会缝合不同的人格,无条件吸收宿主的一切意志,即使是相互抵触的思维和观点,也终有一方能在神经网络的鏖战之中获胜,经融合后形成所谓的主人格,主人格可以在不同的宿主之间无缝跳转。

    按照之前纪一尘在出厂时听到的新闻所言,赛博嵌合体寄生的二十七个人格都被“她”杀死了。难道说这家伙的本体居然还活着?苟延残喘地飘荡在数据空间,然后又寄生到小贩身上,也因此继承了小贩临时涨价的丑恶嘴脸?

    救命!

    作为一种新型病毒,大家对赛博嵌合体的案头资料可以说少之又少,没有人真正了解它,纪一尘也不例外。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两万T币?!你他妈以为自己镶钻了吗?我去橱窗后面打一炮也只要两万五,滚开!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先生,先生你别走呀。”一个干瘦如柴的仿生人偶试图挽留,她的脖颈上纹着数字3,颈部的皮肤已经剥落,露出一小条金属导管。“一万八行吗?已经比均价便宜两千了呀先生。”

    “你知不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一个子儿都不用花,每次都能玩到最高级的款,第十四代娇娃女王见过吗?就你这种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的三代老款,送我我都不要,才便宜两千,哼。”矮个男人话虽嫌弃,但人却停在原地不动。

    人偶趁机将他的胳膊夹得死死的:“先生,您可怜可怜我吧,从四代开始才不用吃饭,就像您说的我只是三代的老款,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万五怎么样……”仿生人偶眼见男人还是无动于衷,都快哭出来了,她死死咬住开裂的腥红嘴唇,齿上也被染上了一角口红,“……一万二。”

    “呵,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今天心情好,便宜你,我就凑活凑活好了。”

    就在两人刚要拐弯走进没有灯光的窄巷时,纪一尘夸张地扭着腰,扯开三代人偶的手。

    “闪开!”

    她挤走人偶,又粘又娇地挂在男人身上,一手指尖微翘,从男人喉头滑向胸口:“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先生你好有男子气概,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恋爱了呢,怎么办,我现在就好想要你啊。”

    男人立马推开三代人偶,看向纪一尘脖颈处的数字“14”,心满意足地喷出一口陈年恶臭:“第十四代最新款,美女,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三代人偶快哭出来了,焦急地喊:“一万T币,我们走吧,先生。”

    纪一尘再次挡在三代人偶前面,迷醉地朝男人说:“我也觉得我们很有缘份呢,先生,我才不像这个女人那么俗气,老是钱钱钱,我就是喜欢上你了,我不要钱——只要你。”她一把扯住男人走进深巷,还不忘回头瞪了眼三代人偶,催促她赶紧离开。

    纪一尘几乎是连拖带拽,男人倒是乐呵,好像没见过这么主动送上门来的,远处三代偶人还不死心,依旧站在原地。借助义眼的夜视功能,纪一尘看到了她滚落的泪珠。

    他们来到窄巷最深处,纪一尘迫不及待地将矮个男人摁在墙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低笑道:“同样的猫抓老鼠,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猥琐呢?肯定是娇娃女王的产品定位有问题。”

    男人不明所以:“你还挺喜欢开玩笑。”

    纪一尘:“嘻嘻,你猜错了,我不喜欢开玩笑。检验员同志,你好呀,一个月不见,甚是想念。”

    “什么?”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我是检验员?”

    “你不是刚刚还说我们见过的吗?你有点健忘呀?哎呀,说的也是,都干了百八十年了,见过的人偶没有几万也有十几万了,记不得我也正常。”

    男人矮下身,有点想钻到纪一尘胳膊底下开溜的意思。??

    这种没有半个人影、专门供人从事肮脏交易的地方,纪一尘也懒得装了,她毫不留情地掐住对方脖颈向上仰,另一只手抬起,细长的刀片从五指间滑出,刀尖悬停在男人眼前不到一厘米之处。

    “检验员师傅,你知不知道?人类的眼角膜神经非常敏感和丰富,要是眼球被戳烂的话,那可比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还要痛的,而且这是一种极其剧烈和持续的疼痛。不过我知道,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痛苦。”

    纪一尘始终将刀尖保持在距离检验员不到一厘米的部位,沿着眼球、鼻子、嘴巴……一路走向下方,刀尖再次悬停。

    “你……不,不要!”刀尖悬停的前方猛地湿润。

    “检验员同志,你怎么这么大人还尿裤子啊。”

    “你、你想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的!一百万怎么样?全当这次的服务费?就在我兜里,刚好折算成两百个金币,可以够你吃喝很久了。”男人瑟瑟缩缩就要从裤兜掏钱。

    纪一尘目光冷峻,她将薄薄的刀片再次逼近男人眼球:“服务费?你还想要我提供什么服务么?”

    “不不不,我错了,是、是打赏费。”

    “哦?那你为什么要打赏我一百万呢?”

    “为什么?”男人直直盯着刀片,唯恐一眨眼就会被戳瞎,“您绕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纪一尘叹了口气:“娇娃生物集团,一家顶尖的仿生人偶研发生产销售公司,作为里边工作了八十年的资深员工,你的工资平均算下来大概是10万T币一个月,一年120万,工作了80年也就是9600万,就算扣减掉一些吃喝消费,你应该少说有个五六千万的存款吧。哎呀,一百万其实也不少了,如果只是打劫的话呢,我本来应该知足的,可惜啊,我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小秘密,这个小秘密的价值太高了,我怕一百万对不起这么重要的机密。”

    “女侠,我身上只有两百个金币了,你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来玩偶之家了,呜呜呜。”老检验员居然哭了。

    “来嘛,这么好玩的地方,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你虽然身上只有两百个金币,但是就像我刚刚计算的,你个人账户至少还有几千万存款呢。”纪一尘凑近检验员耳朵,“说说看,要是娇娃生物知道你糟蹋了这么多人偶,你会不会把工作丢掉呢?‘要是把工作丢掉的话,像你这种没有文化的穷鬼,丢了工作,过不了多久就得卖掉你那一文不值的身体,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食物,然后你就会搬到谷底的贫民窟,吃比垃圾还臭的食物,喝比你拉的尿还骚的水,这辈子都……’”

    检验员瞪大了褐黄的眼睛:“你!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面部神经有问题的人偶!就在我休息的前一天……”

    “终于想起来了呀,多亏老师傅您敷衍了事,本人偶感激不尽。”纪一尘抱拳,假装鞠躬行礼。

    “你……你……你告发我吧。”

    “?”

    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莫非他在通缉令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纪一尘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像老检验员这种骨子胆小的人,不可能明知是个嫌疑杀人犯还敢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巷。

    “行啊,当然要告发你了,放心好了,就你做出的这些事,已经涉及刑事犯罪了,不光娇娃生物会把你辞掉,赛博囚笼那帮俊男靓女也会好好伺候你的。”

    听到赛博囚笼,检验员瞬间瞳孔放大,汗毛竖起肉眼可见。

    还是姐妹单位赛博囚笼的名号响当当,2Q37年的精神监狱,一说出口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纪一尘趁热打铁:“据我了解,有些迂腐的道德狠人还蛮看重仿生人偶的初.夜权,甚至为此买过保险,你该不会觉得娇娃生物还会保你吧,要是曝光的话,说不定公司还得赔一大笔钱呢。”

    听到这里,检验员彻底崩溃了,刚才还一副大不了提前告老还乡的摆烂架势,现在直接哭成了泪人儿。

    真没意思,纪一尘还以为他还可以再挣扎几下。

    检验员崩溃道:“我虽然是个罪人,但是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去赛博囚笼。女侠,要是不解气的话,要不——你割了我吧!”

    “???”

    叫别人挥剑他宫,长见识了。看来当真戳到了痛处。

    “割了你,你再换个高级的小玩具吗?”纪一尘突然想起被自己误杀的李大刚。

    “你割了我解恨,我还会给你200个金币,这样还不行吗?女侠,我求求你了,你就割了我吧,我罪大恶极,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检验员两手狂扇自己耳光,形似疯癫。

    每个人在乎的地方不同,有些人惜命如金,有些人视钱如命,还有些人看重名誉,唯恐晚节不保,有些人很自私可以杀敌一百但是不能伤害他的家人……

    所以惩罚一个恶人的关键在于——他看重什么?

    纪一尘双手抱臂,冷酷地说:“能在一个实际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岗位上混这么久,老师傅,其实你并不笨,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点小聪明,可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容易正正得负,小聪明久了说不定会变成大笨蛋哦。很明显,你认为自己可以丢掉工作,是因为账户里的钱还够你消遣很长一段时间;至于听到赛博囚笼便惊恐至此,是因为钱和自由一个不剩,属于最糟糕的结局。于是你提出的第三条方案,给一点小钱,加上状似侮辱性的惩罚,可以让自己及时止损,属于当前局势里的上上策。可惜呀,既然看破了你,又怎么还能让你得逞呢?”

    检验员这回倒是不哭了,彻底心死,颓然地坐在地上。

    “不要装死,听好了,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拿走你90%的积蓄,我相信哪怕只是剩下10%,也够你这半年好好休息了。我不会告发你,但是你不可以再做出任何侮辱仿生人偶的事情。你现在就去取钱,要兑换成金币,限你五分钟之内完成,还有,我要看到银行余额,一分都不能少,听明白了吗?”

    听到90%的积蓄要被拿走,检验员简直去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全靠“不会告发你”支撑着,他萎靡至极,喃喃自语:“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娇娃生物当检验员,这份工作我整整干了八十年,八十年啊!我终于换取了半年的休息机会,还攒下了四千万T币,哈哈,就因为贪便宜想要免费炮……”

    纪一尘举起手环:“还有四分钟。”

    “我现在就去取钱。”

    ……

    三分钟不到,检验员提着一袋金币返回,里面一共有7200个金币,银行账户余额仅剩400多万T币,去掉零头,也即800个金币。

    “女侠,您再看一下,我确实只有四千万T币,没有您说的五六千万,我没有骗人。”

    纪一尘接过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望向检验员从手表亮出的电子屏幕取款记录,一个人格账户对应一个银行账户,她确认没有其他转账和取款记录后,说:“我会信守我的诺言,你也要答应我说的话,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检验员艰难点头。

    于是,被下载到仿生人偶并售出的当晚,纪一尘的第一桶金到手。考虑到她正处在被通缉的状态下,不能使用电子货币——一查一个准,扛着一袋金币固然麻烦,但也总比被抓强。

    没等检验员看清,她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开溜,停在那个站在路边饿得头晕眼花、依旧不断放低姿态招呼客人的三代人偶后面,纪一尘朝她肩膀后拍了拍:“小姐,你有东西掉了。”

    人偶动作僵硬地向身子一侧查看,却什么也没瞧见,她麻木地转回头,脖子发出金属关节摩擦的咔咔声响,只见地上用纸包裹着什么东西,她觉得好饿,连蹲下身都非常吃力,再拿起纸包站直时,又是一阵眼冒金星。

    她晃晃悠悠地打开纸包,里面居然是一小堆金币,不需要细数,里面至少有100枚。人偶像是瞬间被充满了电量,她左右四顾,却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人影。

    她突然意识到刚才那提醒的声音在不久前听到过,是脖颈标着数字“14”的女孩。这是给自己的吗?她嘴角颤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将头埋在纸包里,重新抬起时已是一片泪痕。

    三代人偶决定,她要去吃一碗面,又辣又烫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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