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从李昀房中狼狈逃走时，莫言朗比他逃得更狼狈。

    先前的围攻中，他左肩、小腹、大腿都受伤不轻，拼着一口气往城南祁神山方向逃去。他不敢进城，以贺家在淮固城的势力，他进城就是自投罗网，或者说整个漠北地界其实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除了那位大人的所在。

    悬剑山庄的杀手一直紧咬着他不放，时不时出手拦他一下，却不尽全力，莫言朗也终于明白他们是将自己当走投无路的山猪在驱赶，想看看自己往哪儿逃，但就算看出来了他也没办法，活路就这一条，他不可能为了隐瞒背后那位大人就放弃。

    祁神山其实是一大片连着的山脉，淮固城南方紧挨着祁神山的雁回峰，山中多温泉，有不少城中富户都在这里置办了温泉庄子。莫言朗上山后，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闯进了一处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庄子。

    霜序带着人一路耍猴似的将人撵到这里，心里其实也很纳闷，这位莫长老算是五位长老中跟公子关系最近的一位，甚至可以说悬剑山庄除了公子之外就属他最大，平日里也客客气气看不出什么来，结果背地里竟敢往漠北军中伸手，也不知是图个什么。

    莫言朗进了庄子后就再没有露面，但霜序还是安排人将小庄子各处都牢牢盯着。

    而进了庄子的莫言朗，早已通过暗道绕到了另一处极是气派的宅子里。守门的小厮看到满身狼狈的莫言朗时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当头砸下的令牌砸息了声，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莫长老，韦大人在书房等您，请跟小人来。”

    七拐八绕地到了书房后小厮便离开，留下莫言朗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立在外间屏风后，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不敢吱声，等着里间的韦大人吩咐。

    “进来吧。”再被晾下去人都要凉了，莫言朗如蒙大赦，赶紧绕过屏风进了里间，恭恭敬敬朝着端坐在书桌后的人行了一礼。

    “韦大人恕罪，席堃之事被秦漠提前知晓，暗中安排人在半路截杀我，我不得已只能找大人求救，还望大人救我一命。”

    书桌后传来一声轻笑，莫言朗心中一紧，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了韦大人两眼。

    这位韦大人极年轻，二十岁左右，皮肤极白，面若好女，眉间一点观音痣更是将他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嘴角再带上三分轻笑，连莫言朗这样的大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但韦大人一开口，却是刀枪剑戟都齐齐往人身上招呼，扎得人动弹不得：“这么点事都办不成，我救你干什么呢？路边的乞丐也巴望着我救呢，你说我会救吗？”

    被侮辱为路边乞丐的莫言朗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往眼前这根仅剩的救命稻草上烧，只能替自己分析一下身上剩余的利用价值：“韦大人，此事的确是我失手，但我在悬剑山庄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白饭的，山庄里还有不少我的人，将军府上也有眼线在，王爷不是想安插人手进淮固城，找霍家人和闯绣峦院的人吗？有我帮着查，您岂不是事半功倍？”

    韦子谦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喝茶，既不否认，也不接话。

    莫言朗也知道自己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再也没了往日悬剑山庄长老的身份地位，可以奇货自居，跟摄政王这边的人谈条件，只好再抛出些有分量的消息：“闯别院的人八成就是秦漠，他在孟余县和茂县都调动过人手钱财，跟那人的行踪对得上。”

    韦子谦的神情不变，莫言朗只好咬牙继续道：“秦漠还从孟余县带回一对姐弟，那姐姐大约十六七岁，弟弟三四岁，更反常的是，贺沅汐将这姐弟俩安排在将军府的濯缨馆，那本是贺沅汐的院子，您想，这两人身份是不是很可疑？”

    听到这里，韦子谦才终于放下了茶盏，露出点郑重的神色：“你见过那姐弟俩吗？”

    莫言朗摇头：“贺沅汐将人看得极紧，以我的身份，不好露面，但这不是更能说明他们的身份可疑吗？”

    “嗯，有意思，有意思！莫长老确实大有用处，路边的乞丐可比不得，你下去安心养伤吧。”韦子谦笑得如沐春风，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一样的招人嫌。

    莫言朗也只敢在心里嫌弃，面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朝韦子谦行了礼，跟着小厮下去治伤了。

    待人走后，韦子谦散漫地往椅背上倚靠，像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空茶盏，蓦地开始发笑，喃喃自语道：“姐弟俩，姐弟俩，真是有意思啊！”

    他一双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忽而又将手中茶盏随意地一抛，他手上半点准头没有，茶盏啪嚓一下磕在书桌的尖角，又掉在地上，上好的定窑白瓷杯子就这样碎成了一片片。

    “来人。”韦子谦收起笑，但那股兴致勃勃的劲头不减，张口唤了人进来。

    一直在书房外候命的小厮恭敬地进门行礼，等着主人的吩咐。

    “安排一下，明日就下山，准备进城了。”

    也是时候去给淮固城的贺小将军与顾大人送上喜讯了。

    小厮领命下去安排了，自不多说，韦子谦没料到的是，他明日根本进不了淮固城。

    *

    霜序这边没守到莫言朗的出现，知道人已经跑了，也不再多等，留下人手把守住了雁回峰几处下山的路口，连夜回城去向秦漠报信了。

    秦漠情场失意，失魂落魄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自然是辗转难眠，听到霜序回来的消息，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有正事做了真好啊，他现在简直有使不完的力气！

    听了霜序的回报，秦漠心中大致有数了。其实这也不难猜，在漠北这地界，若还有别的势力敢保莫言朗的命，那也只可能是新来的钦差大人了。

    钦差大人好端端的驿馆不住，藏到雁回峰搞东搞西，那他就主动去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这位钦差大臣。

    秦漠睡不着，又有事情搞了，那这府里除了李昀，别人也休想睡了。

    贺沅汐跟顾允和两人被秦漠从睡梦中扒拉起来，赶鸭子般送出将军府大门时，可以说是二脸懵逼了。

    “你们放心，人手我都安排好了，雁回峰老宅那边也早就收拾妥当，你们只管去接钦差大人，好好招待他，等你们上山我就安排人将路断了，最好是拖到义父回来替你们主婚的时候。”

    秦漠笑得像个十足周到的好哥哥，替妹妹妹夫将一应事情都打理妥帖，只等着送入洞房了。

    “不是，我说秦漠，你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吗？你把钦差困在雁回峰干什么？难不成他还敢在城里搞事？”

    贺沅汐总是有种莽里莽气横冲直撞的劲头，离开京城太久，似乎也忘了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有多能搞事，难怪上辈子着了道，败得一塌糊涂，秦漠嫌弃地摇头。

    “他怎么不敢搞事了？他收买莫言朗，暗中找了席堃，准备在军中散布谣言坑害星爻，这还不叫搞事？你就听我的，跟星爻去雁回峰把他死死缠住，他在山上没几个人手，路再一断，任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况且府中还有圆圆姐弟俩，你也知道他们跟宫里那位是什么关系吧？最好别让他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圆圆，明白吧？”

    秦漠好脾气地跟贺沅汐解释着。

    贺沅汐听到席堃勾结莫言朗害顾允和，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恨不得冲到三河镇将人砍了，又听到事关李昀的安危，总算忍耐下来，沉着脸点头应下了。

    顾允和也眉头紧锁，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秦漠摆摆手阻止了：“咱们别在这儿废话了，席堃那事义父会处理好的，你们别担心，赶紧去雁回峰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将这两人让出了府门，迎接钦差的仪仗队、贺沅汐跟顾允和两人的亲卫、再加上霜序这边带的人手，果然已经整装待发等在门口了。

    时间确实紧急，顾允和只能嘱咐了秦漠几句小心行事之类的话，就跟贺沅汐一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