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城主不是这个样子的。”眼前的新娘缓缓开口。在黑暗中沈音仔细打量着她，竟发现这女子不管从身形还是长相，都很符合人类的审美。

    她身材丰腴，面容娇美，言谈举止间也颇为娇滴滴的。

    记忆里似乎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元娘。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元娘？

    随即，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越走越近。

    那些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消散了，元娘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面容平平却身材丰腴的女子，一颦一笑间都似有万种风情。虽然五官比不上眼前之人精致，可这位元娘却明显比眼前的新娘更为诱人。

    她像是开在夜间的繁花，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可凑近了以后，却发现那平平的外在下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沈音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正当她想要往记忆深处继续探索时，那些消散的迷雾又回来了，将脑海深处的记忆深深掩埋。

    缺失的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

    里面似乎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啊？她越来越着急。

    “你在听吗？”新娘开口问道，她已经察觉了沈音在走神。

    “抱歉，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沈音连忙道歉。

    “没关系，要不我先停下来？”

    “不用，你继续说吧。”

    新娘双手抱膝，继续开始回忆以往的日子。

    “……他不顾别人的反对，坚定地要保护我们，不让我们被那些外来者欺侮。以前荒域有很多穷苦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们整天懵懵懂懂的，什么也

    不知道，活的跟灵智未开的牲畜没什么区别。”

    “城主就派人教我们这样的人读书，识字，因此我们懂得了很多道理。每次十灾降世时，他也会亲身赶赴受灾之地，帮他的子民度过难关。”

    “可他总是一个人，我好几次看到他在水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倒影。那一刻我觉得，他心里肯定很孤独。”

    “以往总是他关怀爱护着我们，那一刻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要走到他的身边，陪伴他，爱护他，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沈音想，这么听起来，这城主为人确实不错。难怪这女子这么喜爱他。

    清微：“后来呢？”

    “后来啊，一位女子从远方而来，走入了城主的生命。”

    果然，这位新娘的爱情悲剧了。

    “刚开始，我们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她长得太人类了，一点也不好看，性格也很讨厌，妖里妖气的。我们都想不通，伟大的城主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人？”

    “可城主却很开心，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他和那个女子一起逛街，一起游玩，这些事明明我们荒域的女子都可以陪他做到，我们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城主会选择她。”

    “可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只要城主开心就可以。我们也会尝试着去接纳那名女子。”

    他们两个经常一起站在水边，这时候水里的倒影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你看我们的倒影也在一起呢！”那个女子伸出白皙纤弱的手，缓缓楼住城主的腰，“我这样抱着你，是不是使我们的倒影更亲密了？”

    “城主发自内心地笑了。

    风吹来的时候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时候，水里的景象就会发生扭曲和变化。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岸上做着各种亲密的动作，然后看着水里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水中的人影即将穿破水面，走入他们所在的世界。

    新娘觉得那女子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这并不仅仅只是爱人间相互玩耍那么简单，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有一些很违和的东西在里面。

    她犹豫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了城主。

    “城主大人，我有件事想告诉您！”那时候还是少女的新娘说道。

    “什么事呢？”

    “那个——”她还没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了。

    “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你怎么舍得离开我的视线那么远呢？”那个女子出现了。

    她非常失落，城主一句话都没说，就和那个女子离开了。

    也有不少人劝说城主，可城主并没有把他们的话听进去。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和那女子到处玩耍。

    终于有一天，那女子在城主耳边说道：“每天的日子都这样，我腻了，你呢？”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永远也不会腻。”

    那女子笑了，“你知道我从哪来的，对吧？”

    城主点了点头。

    “在我们人的世界，每年会有个特定的时间用来放花灯。那些灯一盏又一盏飘在水里，带着我们的心愿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有一天能被天上的神仙听到。”

    “你想放花灯吗？”城主问。

    “想啊！”那女子说，“可荒城在荒域里，会有仙人听到我的心愿吗?”

    “那就让花灯飘到天上去，飘到仙人所在的世界。这样他们就可以听到了。”

    “我的心愿是永远和你在一起，你的心愿又是什么呢？”

    “嘘，心愿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要悄悄写在灯上哦！”

    对于爱人的心愿，城主十分重视。他亲自设计了花灯的图案，又派了不少手下去离荒城很远的地方砍了不少竹子回来。之后，城主又花重金找了手艺人来制作花灯。

    将竹子切割成相应的长度后，又用丝线连接，很快，骨架部分就完成了。之后，将绘好花鸟虫鱼的纸张裁剪成适当大小，手艺人把它轻轻地覆盖在了骨架上，并用荒兽的粘稠的□□粘好。

    最后，于其上挂上装饰用的彩绸之类，一盏盏简单的花灯就出现在了城主的眼前。

    “你喜欢这些灯吗？”

    “喜欢，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在某一个深沉的黑夜，城主和爱人站在了城墙上，城墙下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城中早已被他布置下特殊的阵法，而花灯内部也别有玄机。花灯被分给了一位位百姓，由他们写上自己的心愿，因为那女子说，这样的花灯才是有灵魂的。

    一盏盏灯载着一个个人的心愿缓缓升起，当城主也将手中的灯往上一托让它飞离时，那女子却一动不动。

    “你的灯呢？”城主奇怪地问道。

    女子摇了摇头，“我无法写下自己的心愿。”

    “为什么？”

    她只是沉默着，并不回答。

    城主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他笑着开口：“我们成婚吧！”

    那女子走到了城墙边，静静地打量着满城的花灯。

    不知为何，城主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抱歉，我得离开这了。”那女子平静地说完后，就抓住了眼前的一盏上浮的花灯，那灯就这样带着她离开了荒域。

    “后来啊，城主就一直在等，可那女子一直没有回来。”新娘语气惆怅。

    “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沈音说。

    荒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那女子已经死了，且死的异常凄惨，可这新娘却说，城主的爱人离开了。

    在她的叙述中，能听出对城主浓浓的思慕之情与对那女子的愤恨之意。

    而且，在城主和他爱人的故事里，这女子却始终如影随形，似乎随时都在窥探着他们，那些情人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和细枝末节落在了她的眼里，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成另一种样子。

    隔着无形的屏障，她面容扭曲，瞪大眼贴了上去，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他们，却始终无法走入他们的生活。

    她甚至改变自身的形貌，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还有身体，一点一点将自身变成那个女子的样子。

    可城主始终没有看见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主越走越远，和那些她对未来美好的期待一起。

    沈音也似乎看到了那一夜漫天上浮的灯。

    元娘，这就是你曾经的脸吗？当时你真的离开了吗？

    *

    “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沈音说。

    “好啊，我送你们离开。”去另一个世界，像那一个个新娘一样。

    她将门打开，门外的街道如常，却没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嫁给他的。”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沈音和清微走出了门。

    新娘在门内安静地看着他们。

    门外，那个纸脸人早已静悄悄地站着。

    眨眼间，一阵无形的波动传来，有什么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新娘诧异地看着远处的白影，不可思议地回头。

    沈音和清微站在门内，平静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