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沉浸在惶恐和痛苦中。
今夜，她原本和另一位新娘一起入睡。
梦魇很快降临。
在朦胧中，总有人会进入房间，用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话，可是动作却极其可怕，那只苍老干枯的手一直掐着她的脖子，令她几近窒息。
然后伙计的声音就会在门外响起。
从噩梦中惊醒后，她赶紧看向自己的身旁。那一位新结识的新娘伙伴仍在睡梦之中，看起来并没有和她类似的烦恼。
小嫣忍不住低低啜泣，她死死地捂住嘴，害怕打扰到身边的伙伴，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一直流一直流，哭声一点一点地失控。
身边的女子终于被惊醒了，她拍了拍小嫣的背，温柔地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小嫣点了点头，她的伙伴就开始安慰她。
过了很久很久，小嫣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些，只是肩膀仍一耸一耸的。
“思容，谢谢你。”
“啊，应该的。你没事就好了。”名为思容的新娘这样说道。
这样好脾气的姑娘在荒域中并不多见，小嫣忽然产生了想要向她倾诉一番的冲动。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在远方的家，说起了家中那块永远卖不出去的地，也说起了家中的亲人。
听得出来，她对家有强烈的留恋之情。
这时候，小嫣忽然发现，思容似乎跟她并不一样。
按人类的眼光来说，思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按妖物的审美却不一定。她为什么会被选上？
“我吗？我确实不是妖怪，而是人类。”思容说道。
她的坦率令小嫣惊讶。
“我有一个心上人，他是一位琴师。我们彼此相爱。他相貌俊朗，性格也温文尔雅，可我父亲就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小嫣：“为什么？”
思容：“因为他出身贫寒，是个到处流浪的散修。在我们人的世界里，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女子托付终生的。”
小嫣流露出难过的表情。按妖怪世界里的标准来说，她家也很贫穷。因此她大概理解了思容和她心上人的处境。
“我多次偷偷和他相会，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可还是被父亲发现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父亲的眼线无处不在。我猜，对我有想法的人不少，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父亲的眼睛。”
小嫣：“后来呢？”
思容：“后来，他被打断了双腿，我苦苦阻拦并发誓不再见他，父亲才留了他一命。可我不知道的是，为了把我们永远分开，父亲把他驱赶进了一处新开放的秘境之中。”
“传说里面有很多秘法和珍宝，可我也知道，这样的所在必定危机重重。他还被我父亲打断了腿啊，都不知道有没有接好。”
说着说着，思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于是趁父亲不注意，我乔装打扮后，也跟着一群陌生的散修进入了其中。不管怎么样，哪怕死，我也要找到他。”
“走出传送阵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进的哪里是什么天地灵气汇聚的福地，根本就是人间炼狱。和我同行的修士都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可不知怎么的，我就来到了这儿。”
和思齐一样，思容并没有自己已经死亡的记忆。
“后来有人说，他似乎在荒城中见过一位跛腿的音修，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琴。于是我就想进荒城碰碰运气。而像我这样的人要进来，只有一种途径。”
那就是穿上嫁衣，成为城主的候选新娘。
“你一定会找到他的。”小嫣满含善意地说道，“你们也一定能成功离开荒城，回到自己的家乡。”
思容：“谢谢你，小嫣。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永远生活在荒城里也无所谓。”
两人抱在了一起，毫无阻隔地感受彼此释放的善意。
“很晚了，睡吧，小嫣。”
“好的。”
两人背过了身，各朝一面安歇。
半晌后，小嫣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回过头，见到思容分明还是背对着她。
奇怪，难道是错觉？
她闭上眼睛，可被人盯着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再次转身看向思容，入目的是黑亮光滑的秀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嫣揽起了她的头发，思容的后脑勺露了出来。
小嫣发出绝望的惊叫。
在思容的头皮上，竟然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一直被浓密的长发覆盖，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
*
小嫣并没有死亡。
她再次遗忘了昨晚的记忆。
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真正意义上新的一天，有新的事情要做，有新的话要说，有新的人要认识。
每一晚，她都会带着新的新娘伙伴回到房间中，
每一个深夜来临前，她都会和另一位新娘说说笑笑着，一起走回房间。她们互道晚安，在寒冷的雨夜用友善的话语温暖彼此。
然后恐惧悄然降临，小嫣又会遭遇可怕至极的事。
循环往复。
深夜的她总是如将死般憔悴，可白天的她却神采奕奕。
在最初的时候，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姑娘。可此刻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热情活泼的。黑衣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
这些新娘都是将死之人，并不值得她们多花费心思去关注。
可沈音不同，她一向贪生怕死，并不会放过这些可能事关生死的细枝末节。而且那些新娘身上真的有某种奇怪的事正在发生。
“小微，那个叫小嫣的姑娘变了。她之前明明不是这种性格。”
“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之前在城郊的村庄里，那几个黑衣人催的那么急。现在进城了，他们居然这么淡定，也不急着把我们送去城主府了。”
“一定有问题。”
清微睁大了眼睛，露出惊慌的表情：“啊，音音，你不说我都没有察觉。好像有点可怕，该怎么办呢？”
沈音：？他竟如此柔弱么？
“小微，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这样安慰他一句。
“真好，有音音在我身边。”他如秋水般明净的眼里露出了笑意。
沈音干咳了几声，以掩饰心中的愉悦之情。
清微：“不过我觉得，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城主一定会着急的。”
他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代入城主新娘的角色了？
这时候她转头往门外一瞥，竟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白纸脸怪物竟然又出现了？
它站在街道的另一边，正远远和她对视。
沈音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小微，你可以不要说的那么含蓄吗！她在心中吐槽。她的理解能力其实不那么好的！
*
他们之间隔着瓢泼大雨。
它的造型怎么就这么独特呢？哪只正常妖怪会想到往脸上盖张纸？这东西在想什么？
也没见荒城其他妖怪打扮成这个样子！
这时她才想起，它来自于荒宅中的另一处空间。
也许是赶路过程中被雨水淋到了，这怪物的身上竟有些褪色。难道它的一身白衣和白衣下的身体也是用纸做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清微知道些什么，可沈音并不想同他开口说这个。
很不妙啊，这东西明显是跟着他们来的！
更要命的是，她没法对付这邪物。
继承这具身体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修为远不止世人所说的化神或渡劫，而是更不可测的境地。
问题在于，她没法发挥出冯青薇全部的实力，甚至说，此刻她掌握的，其实只有一小部分。虽然说对付普通修士或妖物绰绰有余，可一对上像白纸脸这种就不行。
将感知力发挥到极限，她能察觉到，在它的内部分明有另一套规则在运转。那套规则和人世或荒域的天地法则都不相同。
它来自未知的异域。
身体里的灵力时时刻刻涌动着，如汪洋大海般取之不尽，她感觉自己如一叶孤舟，一不小心就有被海水淹没的危机。而且，在这汹涌的海水下，分明还埋藏着另外一些致命的东西。
那些东西离此刻的她很远很远，可沈音依旧不放心。
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深埋于黑暗中那些未知的力量，冯长老本人又掌握了吗？
她看着屋檐下成串成串滴落的水珠出神。
继承？为什么刚刚脑子里冒出了继承这个词？她不是直接穿越到冯青薇身上吗？
正待细细思考，却头痛欲裂，沿着她追思的地方，有一道小小的缝隙裂开，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后来，那裂缝越来越大，快要将她的脑子撕裂。
“音音，你怎么了？”
清微的声音打断了这个过程，沈音恍然回过神，不由冷汗连连。
“没什么，只是好像忘记了一些事。”她随口说了一句，并不想让他担心。
清微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沈音接过，小小地抿了一口。茶叶有些苦，回味却很甘甜。
“我也曾忘记一些事。”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声音有些渺远。
“什么事呢？”沈音好奇。
清微漫不经心地说道：“忘了一个人吧！”
她心中一跳，直觉他有什么情感纠葛。
完了，到手的美人要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