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又一次回到了黑狱之中。

    隔着冰冷的铁门，她与冯青薇沉默地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沈音冲动之下很想问这个人，她真的非死不可吗？说到底她只是想活着，这样也有错吗？

    可冰冷的现实很快让她清醒过来，如果冯长老对她哪怕有半分同情，她都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既然身在此地，那么有些问题其实不用问，也能知道答案。

    沈音闭上了眼睛，颓然地窝到了墙角处，呈自闭状态。

    冯青薇一句话也没有说，很快就离开了。

    这位长老可真是有心，抓到她后还特地送到了这里，难道她还能再跑一次不成？沈音嘴角露出讽刺的笑。

    不知道陆修意怎么样了？他是这本书的男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希望自己没有拖累他，不然死了都不安心。

    牢里的伙食不错，有三菜一汤，荤素搭配，看着挺可口的，纸人把食盒放下后便离开了。沈音想，今天吃的东西真不错啊，这就是所谓的断头饭吗？

    她拿起饭菜，却没有任何食欲。

    难道连她的胃也知道这副身体即将死去，所以打算罢工了？

    不想吃这种东西，会吃坏肚子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声音。

    沈音的手抖了下，碗筷和饭菜落了一地。

    完了，没得吃了。她在心中哀嚎一声。

    熟悉的饥饿感袭来，对诡异之物的渴望像海浪般一波波将她淹没。沈音抓起一把稻草死死地咬在嘴里。在诅咒的影响下，她又想吃些奇怪的东西了。

    也太恶心了！别说是外面那些人想处死她，这种情况如果频繁发作的话，她自己都恨不得摁死自己。

    如果侥幸不死又放任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她到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

    打住，别想了，你都要死了！她连忙阻止自己的思绪往下蔓延。

    当那股灭顶般的渴望消退时，沈音浑身冷汗连连。

    黑狱与世隔绝，里面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甚至连只老鼠也没有。在这个凄凉的夜晚，沈音又累又饿，寒冷使她蜷缩成一团，无可奈何之下渐渐陷入梦乡。

    门外没有任何人看守，黑狱中除了囚犯，便再无其他生命。而除了死亡，他们没有任何其它的方法可以离开此地。

    当然，哪怕不离开黑狱，在这里经年累月地生活后，他们和会移动的死人也没什么区别。长久的封闭与精神侵蚀磨去了他们对生的渴望。

    不知道睡了多久，从一个又一个梦里经过，头脑昏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迷迷糊糊中，沈音感到自己被人提了起来。

    头很晕，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掠过一间又一间的监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临时，她终于走出了黑狱的大门。

    在漫长的黑暗后，再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沈音感动到快要流下眼泪。

    “如果能活着，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经常晒晒太阳，最好有个人陪我一起。”

    “为什么呢？”

    “一个人晒的话，太冷了。”

    是谁在问她呢？想不起来。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有人问她？估计睡迷糊了在自问自答吧！

    接下来，她要死了吧！

    沈音又想到了凌霄和小院中的那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即将浮出水面，可就是说不上来。

    算了，无所谓了。

    *

    城主往诛邪台中放入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很快，那颗种子生根发芽，眨眼间成长为参天大树。之后，满树的叶枯萎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这树沈音见过，它就是那棵以人为食会结出朱女果的邪树。

    树前供奉着一个祭坛，上面有一尊小小的神女像。

    几个修士压着她，用铁链将她牢牢地绑在了树干之上。

    他们还挺隆重的，为了杀她特地搞出这么一个仪式。沈音受宠若惊，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自己是个毁天灭地了不起的大人物。

    诛邪台边早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部分她都不认识。

    哪怕隔着这么多人，沈音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冯长老。此刻，她在人群外的一处高台上，正悠然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沈音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

    “仪式结束后，记得将这七七四十九张引雷符按次序投入祭坛中，重重天雷下，这异世妖魔必定神魂俱灭。”城主表情肃穆地说道。

    一位长老恭敬地接过城主手中的符纸。

    周围的人开始吟唱，所用的语言和梦中春神祭所用的一样，悠扬、古老而又神秘。一声又一声，每一句听不明白的咒语都钻入了她的脑子，那些记忆又一次被搅动。

    那痛苦令人难以忍受，沈音一阵抽搐。

    她一直避讳的那一段往事再次浮现，而随着她的回忆，那一幕幕竟离奇地呈现在现实中，很快，诛邪台四周也随着沈音的记忆一起，成为了安平镇衰亡的那一处场景。

    “错了，快停下！”城主坐在椅子上厉声喝道。

    吟唱声并未停止，长老们表情惶恐，仪式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发现自己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已无法停下。

    那只食人无数的妖魔从沈音的记忆里钻出，面目狰狞地站在了众人面前。它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便被随后出现的青牛一口吞掉了脑袋。

    妖怪！是妖怪啊！

    纷乱的人群涌入了此地，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见此情景，异化的青牛癫狂大笑。

    痛死了！停下！快停下！濒临崩溃前，沈音在心中无声大叫，却没有人能听到。

    城主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想要阻止眼前发生的事。可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停使唤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按着他，使他又一次端端正正地坐下，像是提醒他在任何时刻都不要忘记保持城主的威仪和风度。

    和之前不同的是，记忆并没有进行到千叶宗长老赶来的那一刻。因为多次被翻动，这个凡人的脑子彻底不受控制了，所有的记忆都以一种混乱阴暗的样子呈现了出来。

    发狂的青牛走到沈音面前，嘴角有涎水滴落，它的嘴里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它张大了嘴，正打算吞下眼前这个人，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它。

    青牛一惊，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它竟浑然不知。

    这是一双女子的手，纤细惨白，指甲被涂成血一样的颜色。身后的那个人将它越搂越紧，青牛感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它用尽蛮力打算挣脱开束缚，却丝毫不起作用。恼怒之下青牛转头打算咬死对方，却对上了一张惨白色的脸。

    那颗头正幽幽地趴在它的肩上，与它无声对视。

    恐惧在青牛心中浮现，那双手缓缓上行，来到了它的脖子处。青牛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喀嚓”一声，这个女人将它的脖子轻轻松松地扭断了。

    那是原主记忆里的母亲。

    会一直爱着她，保护她，对她好的母亲。

    *

    母亲吗？

    碧灵城中的赵远桥每次想起这个词，心中浮现的都是一段极为复杂的情感。

    幼年时，他也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那时候父母恩爱和睦。对他而言，父亲严明却不失慈爱，母亲也还是个表里如一真正温柔的人。

    什么时候，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呢？

    想不起来了，后来城主府中的美人越来越多，荒谬的是他竟凭空冒出几个哥哥姐姐。

    开玩笑吧？他要让人把这些骗子打死！

    可是父亲阻止了他。

    母亲对他摇了摇头，从她的眼神中，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从那以后，骄傲任性的小公子就成了骄横跋扈的小公子，可是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其实都并不在意。

    在意的人只剩下先生。

    而先生是他一个人的。

    母亲带回来的那个歌姬还老是用恶心的眼神看他，真该死！虽然她唱的不错，可这并不代表自己愿意和她分享最重要的人。

    真可笑啊，母亲竟还觉得这歌姬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对她一心一意！

    天地之间有缕缕肉眼难辨的丝线，操纵着诛邪台边的众人。顺着那丝线，冯青薇穿过混乱扭曲的时空，很快找到了此事的源头。

    百年之前的那个春天，一切似乎还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小公子正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眼神悠远，明显在追忆着什么。他已舍弃了赵远桥的样子，恢复了最初英俊的面目。

    枝头的朵朵桃花将开未开，似是怀春少女般对着意中人欲说还休。这一天，他本该邀先生一同赏花。

    看到冯青薇的那一刻，他恍然回神，想起了在千叶宗山下见到她的那一刻。

    满山红叶似火，在他心中热烈地燃烧，那时候他只以为命运眷顾，让自己再一次与心爱之人重逢，却不知对方竟是杀死先生的罪魁祸首。

    在找到他的位置后，冯青薇斩断所有的丝线，小公子满手是血，却恍然未觉。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只是眼底涌动的情绪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在平和的表象下，积累多年的怨恨已如山海般不可阻挡。

    冯青薇充满恶意地笑了，“你以为你的先生是怎么死的？”

    由怨恨化成的丝线断裂后，他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将自身血肉化为丝线，连接了不知何处的妖魔。

    冯青薇挥剑，那些妖魔尚未露面，便已悉数惨死。

    小公子想，这个人怎么就杀不死呢？看来，只能和先生一样死在她的剑下了！

    幻觉中先生从桃林中走出，小公子微笑着看向他。

    活着的时候没法一起赏花，那就死后吧！

    谁知先生并不是他的幻觉，凛冽的剑气拂过，枝头将开未开的桃花瞬间被绞碎，无力地洒落，先生就这样倒在了满地碎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