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陆修意拒绝，他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了进去。

    屋中的陈设极为简洁，桌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纸人，大的那个正是富商的模样，而小的那个，则是富商的小女儿。两个纸人制作精巧，栩栩如生，只是惨白的脸和血红的唇令人格外不适。

    女童纸人穿着一身纸做的红色衣裙，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而此刻，大纸人的手正在轻轻地抚摸狐狸的脑袋。狐狸并没有反抗，脸上人性化地露出了快乐的表情。

    “囡囡，客人进来了，你高兴吗？”大纸人的嘴唇动了动。

    “嗯嗯，阿爹，太好了，终于有人可以陪我一起玩了。”小纸人的表情十分愉悦，透着股孩童的天真。

    陆修意盯着纸人的脸，它们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在说话，可声音分明是从另外的地方传出来的。

    “大哥哥，我们一起来捉迷藏好不好？”小纸人歪了歪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游戏。

    不好！陆修意心想，可他并没有说出口。

    “看来大哥哥并不乐意，不过爹爹会有办法的。”大纸人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摸了狐狸的脑袋一把。说完后看向陆修意，“客人，你想知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在哪里吗？”

    “她在哪里？”果然，师妹是被这邪物抓了。

    “不不不，客人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只是一位商人，素来守法，怎会做那等事？只是凑巧见过那位姑娘罢了。”

    它居然能听到自己的心声。陆修意一瞬间有拔剑将这妖物砍得七零八落的冲动。

    “客人，不要激动，在下并没有恶意。只是我的小女儿缺少玩伴，寂寞无聊，在下不过是想让她欢笑热闹片刻罢了，像个普通孩子那样。

    “好。”陆修意同意了，眉眼之中一片冷清。

    “阿爹，那我开始啦！”

    “等等，囡囡，这里太小啦，阿爹给你们换个地方。”大纸人咧开嘴笑了。

    “见到囡囡高兴，阿爹就很高兴啊！”

    它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脸上的纸绷不住开裂后，也没有停下这奇怪的微笑。终于，它脸上的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多，渐渐蔓延到脖子、胸口，并一路往下。

    终于，它的皮囊尽数崩裂，当外在的束缚终于消失时，一只狐狸钻了出来。它毛色雪白，双眼狭长猩红。

    这只狐狸张大了嘴，露出了一个黑漆漆冒着恶臭味的洞口。陆修意看着那洞口，只觉一阵眩晕，眼前的空间像是扭曲了似的。

    随后，那洞口不断侵蚀周围的空间，越变越大，陆修意看着它，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片泥泞之中。

    他想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连尝试逃脱的欲望也消失了，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温驯。不知不觉中，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包裹。

    在他陷入昏迷前，无边的幽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狐狸幻影，它浑身雪白，血红色的纹路渐渐在身上蔓延，交织成古老而神秘的图案，在这远离人世的角落，看起来竟有种荒诞的圣洁感。

    *

    醒来以后，陆修意发现自己仍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哥哥，你醒啦！”天真活泼的声音传来。

    随后，一盏一盏的灯火被点燃了，将黑暗的空间照亮了几分。抱着狐狸的小纸人坐在离他不远的水池边，看样子早已等待他多时。

    陆修意问道：“这是哪里？”

    “在地宫里呀！”小纸人理所当然地回道。

    “地宫？”陆修意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

    “对呀，你不知道吗？地面之上，这座城分为内外两城。地面之下，则有一处同等大小的城，我们都叫它地宫。”

    碧灵城下竟然有这样的地方？陆修意震惊不已。难怪此地的空气浑浊沉闷，原来竟是在地底下。

    陆修意静心感应着，却发现和之前一样，此地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

    “哥哥，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可以陪我玩了吧？”小纸人的语气中满是期待。

    “等等，我师妹在哪里？”陆修意不死心地又问。

    小纸人抓了抓脑袋，“那位姐姐啊，你想找到她吗？很麻烦的，她被抓到黑狱里去了。”

    陆修意的心沉了下去。

    “以半个时辰为限，如果捉迷藏时哥哥能不被我找到的话，我就陪你去救那位姐姐。”小纸人认真地看着他，“当然，如果我找出并抓到哥哥，那你就得被我吃掉哦！”

    看到陆修意瞬间黑下来的脸，小纸人“噗嗤”一笑，“我骗你的呀，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我怎么会吃了你呢？”

    “不过，也不能让哥哥毫无负担，不然你不会好好陪我玩。这样吧，如果哥哥输了，那我就让爹爹把你做成纸人，当然，会保留你的神魂哦！”

    果然是妖物！陆修意冷冷地看着它，“如果你有特殊的方法可以感应到我，那我不是必输无疑。”

    小纸人摇摇头：“不会的，那样的话就不好玩啦！”

    陆修意点了点头，“好，开始吧！”

    “嗯嗯。我现在原地从一数到一百，哥哥，你要抓紧时间藏好。”小纸人背过身去开始数数，转身前它怀中的狐狸冷冷地看了陆修意一眼。

    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陆修意放弃了把这妖物脑袋削下来的打算。

    “一，二，三……”

    他飞快往远处跑去，专心地投入到了游戏之中。

    很快，他离开了所处之地。

    跑出一定的距离后，陆修意压低了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前行着，边走边观察四周。

    和地面之上的碧灵城不同，地宫之中的格局，更像是亡者的栖身之所。就是不知道这座黑夜的宫殿，到底是为谁而建的，又是何人所建的。

    不能走在街道上，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遮挡物，太容易被发现了。

    所幸纸人并不能用特殊的方法定位到他，两人一个躲，一个找，像是真的只是在认认真真玩游戏而已。

    这个游戏对很多孩子来说并不陌生，可因为特殊的原因，他并没有参与过，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到底该躲到哪里去比较好。

    地宫之中那么大，应当不至于如此凑巧能发现他吧？可是妖魔的游戏，并不会那么简单，陆修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他身处于一间酒肆的二楼时，他看到窗外的街道上似乎飘过一个红色的影子。

    居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转念一想，这只纸人必定在此地生活多年，对这里熟悉无比，说不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他的动向。

    他蹑手蹑脚地下楼，从后院溜走。换了几个地方后，每次还是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见到那只小纸人。

    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有办法可以感应到他吗？这种情况并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

    时间飞快地流逝，距离结束的时间很近了。可他有预感，如果继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游荡，必然会被对方找到。

    *

    险险地避开纸人几次后，陆修意决定冒险回到游戏开始的地方。在那个破落的庭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水混浊不见底。

    在确认池水并无任何问题后，陆修意咬牙没入了水中。

    水面渐渐平静，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陆修意屏息待在水底，在心中默默计时。很快，这个游戏就会结束了。

    “哥哥，你果然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边。预感不妙的陆修意飞速往上游着，狼狈地从池塘里爬出。

    小纸人也跟在他后面爬了出来，浑身湿答答的，一身颜色被池水洗去了五六分，身上的纸更是被泡的软烂。可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放下怀中的狐狸，只是一边喊着哥哥，一边踉踉跄跄地走来。

    看着它被泡的模糊的五官，陆修意嘲讽一笑，“你们妖物果然不守信用，你有特殊的法子可以感应到我，对吧？所以我去哪里你都能找到。”

    “没有呀，哥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呢，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陆修意心头一跳。

    恰好在此时，狐狸抬起了头，与他又一次地对视。

    那双眼睛，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陆修意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那双红色的眼睛将小纸人的身影留在了他的眼睛中。所以不管他跑出多远，都能见到那道红色的影子。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会自作聪明地跑回来，然后自投罗网。

    “很久以前，也有人找，找我玩这个游戏。那个哥哥穿着青色的衣服，笑的可温柔啦！”

    “我一直跑，一直藏，可他总会出现……我好害怕……”

    “最后我跑，跑了回来，他，他就在这里……我是狐狸，却，却被做成了……”

    它的话语越往后越破碎不堪，回想往事时，糊成一团的眼里流出了黑红色的泪。狐狸的眼睛却消失了，只剩黑洞洞的眼眶。

    “不是狐狸！我是人！是人！”

    纸人尖利地叫着，垂死挣扎不已。

    陆修意往后褪去。

    狐狸在它的怀里融化了，成了一滩滩红白相间的黏浊液体，随后，这堆液体带着即将死去的纸人飞快地流向了陆修意。

    陆修意心道不妙，却无力脱身。

    在即将被腐蚀的那一刻，地面塌陷，他们落入了地宫的更深处。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扇门缓缓打开，陆修意在门中见到了沈音。

    在那条桃花小径的尽头，沈音一步步往前走去，而他的师尊正在桃林的尽头。不，那个人，从来不是他的师尊啊！

    快跑！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无数双手从门中伸出，无限拉长变形，将他死死抓住。

    场景一转，又回到了玉书成婚的那一天。她吻上了新郎的嘴唇，像是很多年前亲吻过他那样。

    “修意，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在那杨柳依依的小河边，玉书曾用满是柔情的目光看着他。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只是微笑着却并没有回答。

    河边的风那么暖啊，和那一年冷透肌骨不同。

    在无限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一身白衣的女修从天而降，随后，耀眼的光华充斥了整个世界，而在光芒之下的暗影之中，似乎有一片红色的衣角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