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的上海，已然有了年味。沈琳琅一身棕色打扮，在天平路的元记成衣铺里，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衣服。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宋代诗人柳永，将茉莉比作淡妆素抹，迎风微笑的女子。可见此花之清新淡雅、超凡脱俗，姑娘您眼光真好！您手里这件茉莉绣花旗袍，是我们店刚制成的新品，您仔细瞧瞧这针脚、成色，还有这料子，绝对衬得上您。”老板娘见来了顾客，便急忙迎上前说道。
“除了这款，还有其他样式吗？”
“有的，您上这边。”说着，老板娘带沈琳琅进了后店。
“您看这里，有些是私人定制好的成衣，有些是还在赶工的新品。有没有能入眼的？或者您自己喜欢什么样式，可以说个大概，我们家师傅会按照您的要求量身定做一套。”
“我还挺喜欢刚才那件茉莉花样的设计，要是荷叶袖能换成常规袖口就好了。”“嗯……还有，那茉莉上的青色花蕊，总觉得过于素雅了些，要是略加一点红色，您觉得如何呢？”沈琳琅问道。
“可以的呀，姑娘喜欢的原来是经典款，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俏皮一点的呢。用红色作花蕊，虽然没尝试过，但想来倒也独特，那就按姑娘说的办。”接着，老板娘便拿出尺子，走到沈琳琅跟前丈量了起来。
“额……您，等一下。”沈琳琅赶忙摆手拒绝。“是这样的，我是准备做一条送给朋友，您按照这个尺码来做吧。”说着，沈琳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
“原来是送朋友啊，没问题。”老板娘热情回应道。
“姑娘眼光这么好，您朋友一定会喜欢这件衣服的，您记得三天后来拿就行了……”
“好的。”
沈琳琅从店里出来后，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天空。许是最近日日晴朗，所以傍晚才有种淡淡的粉色。可惜这样好的景色，她总是一个人。
按理说，她早该习惯了一个人，只是偶尔回想起有父母疼爱、整个沈家都围着她转的孩童时期，便不禁感慨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生在这样一个好人家。虽然母亲离开后，她性子越发孤僻，跟身边的玩伴也慢慢淡去了关系，可是她依旧有爱护她的父亲、有优渥的生活，有选择的权利。正因如此，她才能专心医学研究，投身医学工作，有立足之本。沈琳琅不敢想，如果她没有生在沈家，没有父母的爱护与教导，没有可以支撑她的一切外部因素下去面对如今的变故，她会是怎样。
她没再细想，而是长舒了一口气。她不再自怨自艾、不再质问上天给沈家的结局，她现在只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能得知事情的真相，庆幸自己还有机会为无辜丧命的沈府众人讨回公道。
既然无法改变过去，那便改变未来好了。
她调整好呼吸，朝着前方迈出步子。就在她脚跟着地的那一刻，整条长街华灯初上，霎时，灯火通明，灿烂如斯。这个世界，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于是顺着她心里的鼓点，用万丈霓虹为她奏起永夜长歌。
沈琳琅的目的很简单，她想让仇人付出代价。至于这代价，当然不止是偿命这么容易了。
她先是通过邱先生，大致了解了东亚古玩商会的日常活动以及进行对外交流的具体事项，同时又委托其拟制了一份参会人员名单，内容详尽到不同成员的家庭住址、社会地位、商界信誉，以及所经营的产业。而这些信息，邱岭早在与沈雄开办报社的时候便作过一定了解。因此不难收集，只是当时并未作出细致的整理。不过眼下，有了这份名单，沈琳琅的计划便能提早实施。
邱岭告诉沈琳琅，商界之人向来都是重利轻义，要想接近他们，就必须得有能上桌的筹码。而这份名单里，邱岭能与之说上话的，几乎是寥寥无几。
沈琳琅看着手里的名单，细细回想着邱岭的话，也许如今只有她能帮到自己。
这天，沈琳琅下班回来便径直走向陈太的房间。
“请进。”听到敲门声的陈毓秀，放下手中的书信向一旁的沙发走去。“最近工作很忙吧，你下班的时间真是一天比一天晚了。”陈毓秀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壶倒水。
“在医院上班啊，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不过今天倒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才这么晚回来。”沈琳琅放下手中的袋子，然后脱去外衣，坐在沙发一侧。
“我前几天跟同事闲逛的时候，发现一家不错的店铺。我看里面衣服的做工还挺特别，就买了一件回来。”
“怪不得我昨天看你晾在壁炉旁的那件衣服，上面的绣样不怎么像之前那家店的做工呢。”
沈琳琅听到陈毓秀的回答后，便将一旁的袋子拿了出来。
“我今天下班特意去到那家店给你挑了一件，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便可以一起去了。”
“呦！这我怎么好意思。”见沈琳琅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她面前，陈毓秀笑着回道。
“你打开看看嘛，说不定喜欢呢。”
沈琳琅一脸笑盈盈的样子让陈毓秀不好再拒绝，于是她将袋子里的衣服拿了出来。
“这上面绣的是茉莉？”陈毓秀细细摩挲着旗袍上的刺绣。
“嗯。”
“一般的茉莉绣样，都是以白色为主，偶尔在花瓣里加入一点叶的青色做点缀。而这白色里参入绯红色的，我倒是头一回见。”
“可不嘛，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绯红的丝线配上这身茉莉绣花旗袍，不乏一丝春意盎然之气。”
“欸，还真是！这一抹红倒是让人看着都有了暖意。”
“你喜欢便是再好不过了。”
“嗐，你真是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要回你什么才好呢。”
“陈太，您又跟我客气了不是。我在这边无依无靠，多亏了您的照拂。你不知道这对一个身在异乡的人来说，是多么求之不得的幸运。我呀，明明是沾了您的光。”
“哎呀，你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好了好了，你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现在总可以说说，到底是想求我什么事了吧？”
“嗐，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沈琳琅笑着道。
“那当然了，无事献殷勤。”陈毓秀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这样的，我想接手我父亲在上海的一些产业。可做生意免不了要跟商界人士打交道，而我初来乍到，没有门路也没信誉的，谁会愿意跟我谈生意。我想，你一直生活在这里，肯定比我熟络。所以，想请你帮我牵线搭桥，好歹先认识一下这些商界人士。除了你，可真没人能帮到我了。”
沈琳琅说清缘由后，陈毓秀思考了一会儿，而后道：“好……你想认识这些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你若是要谈生意，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明白，凡事都得有个过程，循序渐进，慢慢来嘛。”
“行，你想清楚就好。不过，你要做生意不做医生了？”
沈琳琅听到陈毓秀的这句话后不禁愣了神，说真的，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实施计划的代价也包括放弃医学事业，那将又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如果只是暂时放弃呢？可放弃之后，还能重新回到这条道路上吗？她不敢保证。人生本就有很多不确定，事与愿违的事也数不胜数。如果无法两全，就只能选择眼下更为重要的一方了。
“嗐，做医生只能养活自己，若是有家业，便能养活一家人。”沈琳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养活自己和家人的事，做医生是为了救死扶伤。养活家人？可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原来如此，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医生，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便都可以。人啊，最可悲的就是一辈子都做不了自己想做的。”说着，陈毓秀走到窗前，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见状，沈琳琅没再打扰，道了谢之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