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琳妮并未让动作僵持，她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在闹剧之外收紧了手。
呲哑，碎裂，水晶一般的心脏于鲜活的身体中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它宛若破碎的时钟，在陌生之人的掌中发出了机械般的哀鸣。
这一刻的声音似乎寂静，却又无比鲜明，因为那是魔女的末路，是死亡的前奏。
“嗬……你……怎么……”
质疑、困惑，错误时间的魔女至今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荒谬了。
曾经这样的无常充斥了她的生活，可是此时的重逢却丝毫没有让她怀念，反而畏惧。
不只是畏惧，还有惶恐，那种她曾经豪情万丈地以为，自己即将永远摆脱的惶恐。
“呵呵，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吗？”
“你……！”
轻慢的语气勾起了心中的逆反，科薇想要驱动自己的魔力，可是只不过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她就感受到了钻心的痛苦！
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物理意义上最直接的感受，对方的手牢牢紧攥着自己的心脏，控制着她所有的命脉。
魔女的心脏本就是力量的枢纽，特别对方也身为同类，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留下破绽。
科薇甚至已经感到隐约的绝望了，不管她的性格有多大缺陷，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至于生出那么天真的幻想，尤其是在自己刚刚表达过无尽鲜明的恶意之后。
而格琳妮也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幻想的余地，她的手轻轻一拔，就握着一个残破的水晶心脏从对方的身体中抽了出来。
那透明心脏的模样，居然真的像个碎了一角的怀表。
失去了支撑，科薇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坠落在地。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并未被完全地挖出，所以“时错”的力量还是有一部分残留的，不至于让她回到觉醒前那般混乱的姿态。
可是这点力量并不足以支撑她恢复或是反击，甚至连站起来都吃力，更别说倒转时间了。
不过再怎么稀少，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
扭曲的少女不懂，对方这么做必然不可能是出于善意，可是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她就不怕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手段让她功亏一篑吗？
事实上她已经在尝试着这么做了，身为“时错之魔女”，她总是被时间偏爱的，“此刻”做不到的，不代表“之后”做不到。
而那个此时正俯视着她的“同类”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只是冷漠地出声。
“想必你的问题有很多，而我也没有时间为你一个个解释，就挑重点说说吧，毕竟死于话多的反派可不适合我。”
……呵呵，我觉得很适合啊，你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自说自话吧，等我恢复……
科薇脑子里掠过带着恶意的想法，表面却终是乖乖装死，害怕露出一丁点破绽。
她的头上，冷漠的话语声仍在继续。
“你最在意的，一定是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一直处于优势稳操胜券的自己，怎么就突然被人偷袭反杀了。”
“呵呵，不好意思，请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之名为幻世之魔女，掌握着真实与幻想的界限，所以刚刚你看到的，其实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一场梦。”
……梦？
科薇一时间并不想相信，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梦”的，她的记忆在见到那个所谓的幻影之前并未有过丝毫的差错，身为魔女她确信这一点。
可是对面的同类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说道。
“呵……不用回忆了，你也知道魔女的力量有多么不讲道理，让你入梦并不困难，只要你发现星光的来源就可以了，毕竟我的力量早就远离星光太久太久。”
似乎是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法，可是这对此刻的科薇没有意义。
她只要知道梦的锚点在哪就可以了，而这对同为魔女的她并不难理解。
星光本就是幻象，而她的追溯就是咬住的钩，一脚踏入这早就预设好的陷阱。
科薇终于弄懂之前发生了什么，本想刻意露出虚伪的懊悔示敌以弱，可是对方的解释并未结束，接下来她就突然听到了一句细思极恐的话。
“所以……你猜？现在的你是在现实，还是在另一层梦中呢？”
这一瞬的情绪难以克制，被时间偏爱的魔女愕然抬头，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重要。
即使“时错”超乎常理又怎样？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幻梦，无法影响现实的话，那她刚刚不就是做了无用功吗？她又怎么能确信自己会脱离此时的困境？
一时间，这位早就恶行累累的魔女居然表现得迷茫而脆弱。
看到这样的她，头上的魔女仿佛突然被取悦了一般，露出无限恶趣味的笑后肆意说道。
“哈哈哈，好啦骗你的，这里当然是现实，是所有人都能干涉的现实。”
瘫在地上的少女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感到了安心与放松，可是随后很快她就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异样。
谁都可以干涉，那么她也自然能干涉……对方发现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科薇刚想聚集才回溯出来的一点力量，准备做出拼死一搏，可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一只脚牢牢踩住了。
对方的动作没有丝毫怜悯，痛感侵袭而来，让从未被这般折磨过的魔女思绪空白了一瞬，随后她便听到了冷到极致的话语。
“留着些力气吧，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力量，可不是让你用在这里的。”
这位幻世之魔女手中轻轻旋转着刚从她的胸口挖出来的残破心脏，用更丰满的力量驱逐了仅剩的虚弱，以“时错”压制着“时错”。
科薇终究是重伤在身，一时间连自己的本质都无法操控。
她只能带着疼痛被压制在地上，听着对方不带感情地问出了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唉……你应该也是清楚的吧，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是不会给你留下逃离的机会的，那么你猜猜，我放任你暗中回溯时间，为的是什么？”
“我也的确说了，这里是现实，可是谁也没有说过，这里是原来的现实呀，你要不现在回头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时错之魔女对这两个问题毫无头绪，重伤之下让她的身体更趋向于本能，下意识听从了敌人的建议。
她顺从地转头看去，看到的不再是先前以为的魔力平台，而是莫名熟悉的工坊地面，可那却不是完整的，而是突然断裂的边缘。
边缘之外，赫然是时间与空间的裂隙，是充满混沌的深渊。
一时间，科薇并没想通对方让自己看这些是为了什么，直到她听到那句仿若随意的感叹。
“时错之魔女，时间的扭曲，拥有这样的力量，面对纯然的无序与混乱又能坚持多久呢？在注定的结局之前，你又会给自己留下多少的时间呢？”
……她，在说些什么？
邪恶的魔女好像听懂了，可是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听懂，仿佛那样就能逃避那已经注定的结局。
一个比死亡还要痛苦，比轮回还要绝望的结局。
“嗬……你……你……”
她似乎是想质疑，或是质问，她的这位同类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是名为幻世的魔女看向她，依然带着无害的微笑，只是无比纯良地说道。
“你觉得我为你准备的未来怎么样？是不是和你对南希与默安德做的相差无几呢？你应该很愿意迎接这样的结局吧？”
科薇只是奋力地摇着头，她的恐惧终于克制不住了，不是属于魔女的恐惧，而是和曾经被时间囚禁时的少女一样，被世界抛弃无助的恐惧。
可是格琳妮却只是故意曲解着她，故作和善地说道。
“怎么？你是还不懂吗？可是我给你留下回溯力量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你的躯体会坠入时空的夹缝，被混沌裹挟，被无序摧毁，可是你是时错之魔女啊，你能操纵自己的时间，尽管现在剩下的这一点，应该只能改变你的意识感知吧？”
“你也不想死吧？生存是每个生命无法抗拒的权利。”
“可是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啊，你必将在时空夹缝的倾轧下痛苦地死去，可是你的本能会帮助你，帮助你拖延这一点，你会活在无尽的时间中，有序，清醒。”
“哦，可能也不是无尽吧，仅剩的力量终有尽时，不过应该也能很漫长，毕竟你觉醒时可是创造了那么大的一场轮回呢。”
“你依旧能活很长的时光，比一般人都要长，虽然可能孤独而无趣，可能无时无刻不能忘记死亡的命运，可你依旧能活很久啊，正常而清醒地活着，这不好吗？”
这不好吗？
少女纯良的面容在科薇的眼前凝固，她的表情是那么真挚，可是这一刻对科薇来说却可怕至极，比魔鬼更像魔鬼。
时错之魔女从未想过自己的力量能这样运用，此时的她虚弱无比却充满不甘，可是她毫无办法。
是的，从被袭击那一刻起，结局就注定了，她不得不落入先觉者所设下的陷阱，而她毫无办法。
所以她只能质问命运。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我是时错之魔女！是时间偏爱之人！我怎么会被时间背叛呢？]
[命运的箴言不是说了吗？【你的嫉妒死去，你的审判醒来】，这说的难道不是那个女人死去，我的愿望成真吗？]
[之后……箴言的之后是什么？【在恶意诞生的裂隙，幻世、幻世……】]
已经连话语都无法编织了，科薇只是急切地用意识的幻音询问，仿佛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她的声音最终还是在诉说间渐渐消弭，仿佛突然懂了什么……
而听见她这么说的另一位魔女，那位为她带来毁灭的人只是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冷漠地为她的结局做出注脚。
“……时间怎么会真的偏爱什么人呢，它是那么冷漠而无情，给了你一点偏离角度的错觉，却被你当作命运的馈赠，当□□。”
“而且……【在恶意诞生的裂隙，幻世的旅人，终将到来】，这说的可不是你那傲慢的朋友朵醉娅啊……”
话语未尽，惹得科薇茫然抬头，可是她看到的却只是对方沉静到极点的眼神。
……对了，这时候这位时错之魔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朵醉娅觉醒后的旅程都是和她一起的，直到来到眼前的时空裂隙，她前往另一个世界，她们分离。
她不认识这位魔女，那么对方……又是何时认识朵醉娅的呢？
科薇仿佛懂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懂。
而那位冷酷的少女，也不可能真的等她将一切想个明白。
“……那么，再见了，时错之魔女。”
“希望在时间的尽头，你能明白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尽管这早就没什么用了。”
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格琳妮神色漠然脚下一踢，径直将垂死的少女踢下悬崖。
混乱的时空顷刻间包裹上身体，想要将这位失去心脏的魔女撕碎，可是仅存的“时错”开始运作，生存的本能驱动起了力量……
不……不……
力量的主人想要拒绝，拒绝这可怕的命运，拒绝错误的时间，可是生存的本能终是凌驾于主观的意志，而她也无法拒绝自己的本质。
她，终是走失于命运的迷宫。
格琳妮只是看着对方的身体落下悬崖，落入无尽的扭曲时空中，消失不见。
她相信，对方不可能活下来了，只是死前到底还会经历什么，她料想不到。
她也不在意。
这一切跟南希经历的没得比，而她只不过是另一位扭曲的魔女，只在意自己关注的事。
随手将破碎的透明怀表心脏扔进幻世，格琳妮冷漠转头，走向那个自己寻求已久的时空裂隙。
感谢“时错”的遗留，她很快就得知了如何穿越时空，也得知了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
只是心理上，她还需要一些准备……
“怎么，近乡情怯？我以为你刚刚那么杀伐果决，穿过时空裂隙也会毫不犹豫呢。”
坎炟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没有具现出身形，可是格琳妮知道，他在，而且还有闲心调侃自己。
不过她现在的确需要分散一点心神，一点点就好。
“……坎炟尔，你说，要是我回去后，发现世界变了很多怎么办？要是我早就错过了一切，什么都没赶上……”
“不要想那么多格琳妮，这一切的结果早已注定，只要你回去就知道了，没有必要现在纠结。”
坎炟尔没有放任少女问下去，而是强势地打断了她。
他看出了对方状态不对，毕竟这是她觉醒为魔女的原因之一，不对才是正常的。
他只是想帮助她，帮助她快些找回清醒的自我，找回最好的状态。
格琳妮愣了一下，随后面色渐渐缓和了，她终是把魔鬼的话听了进去。
“是啊……这一切早已注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亲眼去看的，我得回去……”
少女轻轻伸手似乎想要触摸时空裂隙，可她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仿佛不再迟疑。
她的眼中倒映着扭曲的时空，可那看上去只是光，是她追寻的希望。
随后她终于沉下面容，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向前踏步，直到整个人的身影被光吞没，消失在了时间与空间的湍流中。
而她的背后，世界还是如她从星野坠落时一样，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