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陆六妹静卧在位于天井处的那把藤椅上，摇啊摇地抬头看天，夜色渐浓，昼夜温差变大了后刮起那么一点风，吹在她脸颊上的风仍然凛冽。她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以防着凉，手里握着一把按摩锤，很有节奏地“哒，哒”敲着大腿两侧。只要是感到自己肩臂酸胀，抑或是腿脚酸麻。都要给自己捶两下，方能安心，毕竟年岁摆在那里，保身养生。

    很长一段时间，家门是关着的，隔墙很薄。屋外的喧闹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过往行人的声音接踵而至，现在不知是谁家出来溜狗，咆哮声不断，有人哈哈笑得好不惬意。

    陆六妹充耳不闻，她觉得自己都习惯了。

    就在这时淑华噔噔噔噔飞快地从里屋奔出来，临到陆六妹跟前来的时候，自动自觉地放慢步子，语气有些急切，喊：“妈，阿卿，打过来啦。”

    陆六妹戛然而止。尽管她的内心泛起一阵惶恐。淑华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手机那响亮的叮铃声一直在回荡着。谨慎起见，她随手拖了张椅子，免得阿卿等久了，快快点下视频通话。

    赫然映入彼此的眼帘。转盼之间，隔着荧屏-随之而来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在这之前，叶嘉文认为，聊家常这么一个话题很快应付过去了。

    可能受到氛围的影响，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却又要强装镇定时的怦怦声-就如同踩纺车一样不断交织地乱转，特别是看着映在手机屏幕前的两个生面孔。

    哎呀，好强的压迫感。

    相对来说，淑华看起来纯朴和善。还会对他微笑了一下。再看到陆六妹，她不单止难见笑容，还板着脸两只探射灯似的眼睛。东瞅瞅，西看看。叶嘉文不由得又踌躇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觉得自己像是被盛在盘上里的菜。

    李诗卿一旁偷偷端详起叶嘉文的脸，那不太放松的样子，有点想笑但只能憋着，

    看把他吓的。李诗卿总不好意思呆坐着，她赶紧拉着叶嘉文的胳膊，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挨近。

    叶嘉文有所意识，快速把自己代入“男朋友”的角色，便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微微一笑，用来缓和气氛的，说：“外婆，好，阿姨，好，我是卿卿的男朋友，我叫叶嘉文。”

    话音刚落，叶嘉文的嘴角又开始抖动了，转眼工夫，陆六妹就像查户口似的，对叶嘉文问长问短。一早有准备，当然可以表现得游刃有余。

    李诗卿负责打配合，无疑就是营造出他们相当投契。

    可是陆六妹依旧锲而不舍，非得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似的。

    想了一下，陆六妹把脸凑到手机屏幕前，问：“你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吗？”

    这话问得好突兀。叶嘉文还在思索该怎么开口。李诗卿难掩心慌，生怕东窗事发，情急之下，她咬着嘴唇，嘟囔一句：“我们还都年轻，还没考虑到这么遥远的事，不急，不急。之后再说呗。”

    陆六妹听完，顿时整个脸色都不好看了。碍于这次是头一回见叶嘉文，硬生生把嘴里的话憋回去。与此同时，淑华心头一拧，没说什么。她正忙着打量叶嘉文。因为实在是太年轻，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

    许是多了份顾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后来也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浑然不知自己从而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

    之后再说……又是什么时候啊？

    难道像从前那样，拖泥带水。一想到这里，淑华索性抛给李诗卿一个警告的眼色，只需一瞬，李诗卿恍然注意到，蓦地住了口，面上说不出的古怪。

    不管怎样，淑华就抱着一定要问出一个究竟的想法，进一步继续说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尽管说出来吧。”

    李诗卿心里打了一个突。因为淑华直接把问题抛给叶嘉文，及至此时此刻，特别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委托找人来假扮男友仅仅是想简单应付她家人这一关。殊不知比预期想的还要难搞些。光是如此想象，便满怀歉意地看着叶嘉文，生怕难为他了，看了一两秒后-虽然知道他们是在假扮男女朋友。

    叶嘉文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她。那一刻突然意识有种强大的感觉牵萦着自己逐渐敞开心扉，很快，用相当理性的音调说：“我明白阿姨的意思。要是没有那么喜欢，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虽然这么说，有几分是真心的呢？

    李诗卿便偷眼观察母亲淑华，结果发现她脸上并没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关键注意力还停留在叶嘉文身上。

    虽说是只言片语。淑华并没视而不见，他那么投入，也是绝对的真情流露。

    叶嘉文满心疑窦，过了一会儿慢慢地他把脸转向李诗卿，本打算用眼神示意，又说：“我跟卿卿表白过自己的心意……”

    言犹未了。李诗卿轻轻“啊”了一声带过。

    淑华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她时刻以观察叶嘉文为主。

    普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找到幸福。而后停顿片刻，淑华看向李诗卿，紧接着说话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戒惧。

    李诗卿惊讶地抬起头来，虽然对淑华用这种语气说话不感到陌生，但她的神经还会像绷紧的弦一样，难以松弛下来。

    淑华叫着她的名字： “阿卿……以前你有什么事情，我会主动关心你，因为我看得到你。从今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好，一定要主动找我。”

    字字听来却别有深意，耐人寻味。

    挂断电话之后，李诗卿深深地吁了口气，心中竟涌起一阵负疚感。

    记忆中的淑华，不会显得那么传统古板，更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的身上，抑或是逼着她必须做什么样的选择。试想一下，人生的起起落落变化无常，更多的时候，多少都要有点“冒险”的勇气，花费漫长的时间来让自己长记性-毕竟她认为不管做什么事都干净利落。

    早些年她与杨一凡闹分手后。最担心的一点，就是两家人的长辈关系好，叶静和淑华是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闺蜜。但是，隔了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便立刻意识到杨一凡和自己形成了默契。似乎都在等所谓合适的时候，才决定向家人挑明。

    后来，李诗卿选了一个适当时机，打电话回家当即全盘交代了，竟如雨过天晴般地呼了一口气。阿嫲听了，似乎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口气挺不痛快：“你疯了，他家这么有钱，再说你年纪不小了，重新再找说不定还不如现在的好……”

    老生常谈亦是如此，或许是李诗卿换了个角度思考，选择了稳妥的说法：“不爱了呗。还留着干嘛。”

    相反，当淑华明白后。凭直觉和经验-总还是有迹可循的。上个月有几次通电话对答中，与平常一样聊聊近况。稍稍提起杨一凡，李诗卿老是下意识跳过话题，听上去明显是在敷衍了事。

    就结果而言，算是预料之中，所以淑华的反应很淡定，斟酌半晌，说了句：“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

    李诗卿听了后，即感动又伤心，忍不住噙着眼泪想说对不起来着。倒是陆六妹气愤至极，旋即连环炮似地把她们母女俩责骂了一通，大概是因为悲愤交加，时不时地夹杂着抽噎。

    要知道，杨一凡的家庭条件比起李诗卿家，简直是天壤之别。甚至可以说，寻了处好人家，日子也眼看着要富贵起来，大可扬眉吐气了。那时那刻就属陆六妹感触颇深，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因为即将引来自己人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确确实实体味到苦尽甘来的快乐，哪怕是一瞬也情愿。以往在村里生活，有的人连眼眉都不带扫她们家一眼，被戳脊梁骨更是不在话下，一个个都落井下石，家里长家里短非得要弄得四邻皆知。现在有了撑腰，昔日里那帮爱答不理的，见了面自觉敬畏几分，说白些，都跟换了副嘴脸，夸奖不尽。

    但是统统这些，李诗卿全无顾忌，也并不奢望，或许是她养成一个习惯就是不太注重别人的眼光。但对于陆六妹来说，就感觉天要榻下来，也是因为她觉得杨一凡的出现就等同天下掉的金元宝，不争不抢都能砸到自家头上来，明摆着就是皇天见怜。

    典型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陆六妹对他愈加客气，恨不得自己替李诗卿嫁过去。

    光阴迅速，好在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想到这里，李诗卿转脸一看，跟叶嘉文对上目光，在两两相望的几秒内，他眼眸炯炯，闪着黝黑的光亮，加之以大大的笑容。

    叶嘉文看着她盯着自己，好像如同被点了穴道一样，愣住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下意识拿手放在李诗卿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神？”

    李诗卿朝他眨了眨眼睛，即时从遐想中清醒过来：“我是在想怎么答谢你这位大恩人。”

    这句“大恩人”让叶嘉文莫名的感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好像举足轻重。

    偏偏在这个时候，李诗卿感到腹中空空，说着弯腰伸手过去从茶几下方拉开抽屉。

    开抽屉的声音引起叶嘉文的注意，他带着新奇的眼光，看一眼，发现里面整列归置放好的零食袋，一目了然，拿取极为方便。

    李诗卿随手拿了包薯片和饼干搁在桌上，刺啦一声，袋口完全打开：“别跟我客气，想吃自己拿。”

    叶嘉文没有吃零嘴的习惯，所以谢绝了。

    说话间，她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搁平时，自己窝在家追剧，必须得安排上一大堆零食，有香脆的、有辣味的、有甜腻的。一块接一块，根本停不来，瞬间一袋清空。

    不知怎地，她突然感到无趣，差点儿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