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晨两点，沈相望还没有睡着。
她现在的状态翻身虽然困难了些，但还是多少翻了几次，本来已经进入浅度睡眠的韩也，也因为她的又一次翻身，被折腾醒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韩也微微起身，帮助她翻好了身，“不舒服跟我说，不能总是翻身的。”
沈相望微微侧躺面对着韩也，叹气道：“我难受，我睡不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就是怎么躺都难受，整个人心浮气躁的，喘不过气来，我是头也疼肚子也不舒服。”
原本安静听她说着话，听到她说肚子不舒服时，韩也忽然坐了起来，面色凝重：“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生了？”
在说出几个字以后，还有些不知所措。
沈相望凝视着韩也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然后移开目光，缓缓回答：“还没呢，没到那时候。”
“是吗？”韩也轻舒了口气，“那是不是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一点。
可是比起饿，她此时心里更憋闷。
沈相望咽了咽口水，“不饿…不饿，我…我出去吹吹风，透口气。”
阳台。
沈相望倚着座椅靠背，微微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缓和了些。
打开阳台的壁灯，将手中的毯子盖在她的腿上后，韩也走到另一边的座椅处坐下。
“其实你不用陪着我的，我也不知道我会坐多久，你明天还要去公司呢。”沈相望转头看向他。
“已经完全醒了，睡不着了，何况你现在不舒服，我也很担心。”
虽然还没到预产期，但万一提前生了呢。
沈相望没有回话，又是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双手抓起长发挡住了面容，整个人看上去焦躁不安极了。
以为她这是产前焦虑症，韩也轻声安慰道：“不用焦虑，已经为你做好一切准备了，宝宝也一定会很顺利出生的，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拨开长发，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压力很大，“你别对我好，你越这样对我，我就越觉得，就越觉得…对不起你。”
“什么？你这是在说什么？”他困惑不解。
担心自己会控制不好情绪，沈相望闭上眼睛，舒了口气才睁开眼睛，慢慢开口说道：“我睡不着…睡不着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是因为我一直在担心，担心我对罗小姐的态度是不是做错了，担心是不是不该那么对待她，我也不知道，当时那会儿怎么就那么收不住情绪。”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韩也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错，不用想太多。”
“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她郁闷得很。
“这样啊，那明天我去找罗真溪聊一下，争取让你解开心结。”
“还解得开吗？”
沈相望喃喃道。
“放心，解得开。”
韩也的暖心安慰，并没有让沈相望放松下来，反而压力倍增，她望向他，喊了一声：“韩也…。”
而韩也此时正因困意袭来打了一个哈欠，听到在喊他，顺势转过头看着她，“嗯？”
这个举动让沈相望更郁闷了，她眼中充满内疚：“那个罗小姐啊，无论家世还是相貌，跟你都挺合适的，而且我觉得，她还挺喜欢你，又跟韩家这么亲近，你说这如果她是你的正缘，我还那么对她阻拦她，这会不会冲撞了你的桃花啊？要真是这样，我罪过可就大了，你说是不是？”
思索再三，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担心的事。
其实从她挽住韩也胳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有了一丝后悔的意识了，但也不知道的，就一下子收不住，所以直到现在，都还因为这件事加上现在睡得的确不舒适，导致更烦躁不安。
她与韩也的婚姻，对韩也来说不是束缚，他依旧是自由的，他是可以拥有任何选择权利的，对于情感方面，无论是罗真溪，还是他接触到的任何一位单身女孩，都有可能成为最后陪伴着他的那位有缘人，她不能去阻拦，她怎么能去阻拦…
这太不道德。
良心的谴责让她更加无法适从。
只是韩也在听到她说的话以后，略微愣了愣神，然后将目光移向远处，不再看她。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情绪，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暮色夜空下，在暖色壁灯的光照中，两人缄默无言。
韩也垂下眼帘。
在听完沈相望内心真正的烦恼后，他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这份失落感，不知是因为沈相望说话时的过分认真，还是因为她…什么都看不懂。
沈相望终究只是一个刚出校门，未曾踏入社会的小女生，哪怕之前经历过糟心的人和事，哪怕现在已经是一位准妈妈，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教育，让她即使如此，也能够保持住那份天真。
天真难得可贵，却也有荒诞无稽的时候。
转头朝她看过去，她正抬头凝望着夜空发呆。
他轻声叫了她一声，她立马也向他看过去，并附上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看起来有些滑稽，有些可爱。
见状，韩也没忍住被逗笑了。
该说不说，韩也那双好看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不笑的时候像谁都欠他钱似的，一笑起来又像极了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而且还带着一股子痞气。
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他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均衡点。
真是难得。
只是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盯上几秒就不敢再去直视。
沈相望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问他：“怎么了？”
他笑了下，说：“我跟罗真溪认识，是因为我跟她哥罗昊东中学开始就是同学，罗真溪后来也考进了我们学校。”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知道。”这件事在之前罗昊东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说了有好几次，沈相望想不知道都难。
“韩家跟罗家呢，生意场上没有合作，私下也没有往来，长辈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只有我们这些晚辈在来往，罗真溪又很会讨长辈们喜欢，加上韩家女孩少，所以爷爷和爸妈，甚至是大伯和大伯母，都对她印象很好。”
说到这，韩也看了一下沈相望。
但沈相望一脸茫然。
——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
沈相望默默听着。
韩也又继续说道：“中学开始，罗真溪就差不多总是来老宅了，也经常住在这里，我家长辈们又那么喜欢她，要是我跟她有什么可能的话，我家里长辈早就跟我提了，可他们从来没这么想过，反而还要让我跟赵乐漪订婚呢，如果我跟她有什么结果，今天坐在这的，就不会是你和我了。”
话说完，韩也一直注视着沈相望，神情认真…又有一种让她说不上来的意味。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可是沈相望想着想着，就放错了重点。
她突然目光凌厉地盯着韩也，又转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卧室，再盯回韩也，一字一句地发问：“经，常，住，在，这，里？”
很显然，她指的“这里”，是说的他们身后这间卧室。
韩也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听出了她的语气，了然道：“我说的“这里”，是老宅，她没有住过这间卧室的。”
她不信，并半眯着眼睛打量他。
他再次重申：“我说真的，她真的没住过。”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突然笑了，问她：“哎，我能认为，你这是吃醋吗？”
沈相望心下一惊，：“不是，我就是问问。”
“哦，好吧。”这三个字，就很意味深长。
反正韩也的坦然与真诚的眼神实在不像说谎，沈相望也就没理由再怀疑，她咽咽口水，逐渐放松下来，又故作淡定：“其实，以前住过也不是不行。”
话一出口，是相当地虚伪和扭捏，沈相望自己都有些尴尬，她假咳一声，别开了脸。
“真没住过。”韩也又一次解释。
沈相望用力抿起嘴，撑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与他相互看了一眼后，双手撑住座椅两边站了起来。
韩也也随之起身，想过去扶她一下，谁知她手一摆，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我就是坐累了，想溜达溜达。”
“溜达？在这儿？”扫了一圈并不是很大的阳台。
“对啊，我可以来回踱步，你看，你看我就这么踱。”说着还演示了起来。
韩也无奈一笑，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肘，“你踱步行，踱慢点儿。”
“这么慢行吗？”她像被按了慢速键一样缓慢移动。
“行，就这么走吧。”他调侃道。
“那我不走了，你推着我走。”她停下脚步，故意逗他。
他继续顺着往下说：“可以啊，不过这样直接推不好玩，明天啊，我给你整一滑板来，你在上面站着，我在后面推。”
“你怎么不整俩滑冰鞋给我穿上呢。”
“这个嘛，我穿着滑冰鞋推着滑板上的你，好玩程度加倍，不错。”
“哟，您还会滑冰呢？”
“不会啊。”
“不会？那你刚才在说什么？”
“说笑。”
沈相望无语至极：“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
韩也撇撇嘴，说：“行吧，来，我们去里面溜达溜达，说不定离床近了，睡意就来了呢。”
也不知道溜达了多少圈，等韩也醒来，就看见沈相望倚坐在床上倒腾着胎心仪，精神状态很好。
胎心仪倒腾好以后，她戴上耳机就开始听，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睛，面带微笑。
韩也静静看着，欣慰地笑了一下，转身去看手表，八点四十五分。
如果没记错的话，沈相望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是凌晨4点半左右，他也不过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她是什么时候醒的？精神还这么好。
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沈相望睁开眼睛，拿下耳机，开心不已：“你醒了？！”
“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我找到了一个简易胎心仪，给你听！”沈相望没有回答他的话，开心地把耳机递给了他。
听胎心……
突然让他听胎心，韩也有些慌乱地“啊”了一声，但看到沈相望那么放松又开心的神情，他虽然还是有些犹豫，可他还是接过了耳机。
他坐起来，面对着沈相望。
沈相望做了个戴耳机的动作，轻声道：“戴上。”
该说不说，真要听的时候，还真有些紧张。
避开沈相望直视过来的视线，韩也垂下眼，戴上了耳机。
似有呜呜的风声，又似有尖尖的口哨音。
还有像是钟表一样的滴答声，速度很快，很有力。
这是来自于一条新生命的声音，在这条新生命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时，就与这个世界“通话”的声音。
韩也看向沈相望，她知道他听到了什么，目光柔软地朝他笑着，而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从未有过仅仅被一个声音就触动了内心的奇妙感受。
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沈相望本来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见他红了眼眶的模样，顿时一愣。
先前和其他人分享时，所有人都是开心地在听，韩也却一声不吭，红了眼眶，沈相望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感。
是妻子对丈夫的。
是父亲对孩子的。
亦或是，夫妻对孩子的。
望着韩也的眼睛，她跟着鼻头一酸。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份情感，感受到了韩也此时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
两人眼眶含泪，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