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谢夔已经计划了半年的出逃,他作画攒够了钱,托庆王在丰州郊外帮他买了一处宅子。现在他正躲在庆王的另一处宅子,等庆王晚间回来接自己去丰州。

    他做不到死亡,只好做到消失,他走了,谢斐便会是谢家唯一的儿子。

    他欠他们的,一笔勾销。

    庆王在晚间回来了,带来了两个消息,好消息是他娘已搜过他的府邸,大概不会再来问他了,坏消息是:

    “你的那个丫鬟被姑姑罚跪,我听你家旁的丫鬟说,你不回去,她就要一直跪着”

    末了,问谢夔今晚还要走吗?马车侯在门外,随时可以走。

    “走”

    谢夔出门坐上了马车,马车飞驰,等谢夔掀起帘子时,他们已到了城外,若没有意外,三日后,他就会到达丰州的宅子,那里人迹罕至,他娘这辈子都不会猜到他会在那里,更不会找到他。

    一身惊雷从半空中乍起,雷声惊了马,下雨了,谢夔突然看着庆王,问他:

    “你说如果我跟守城的士兵说,你是庆王,他们会放我进城吗?”

    庆王猜到他想干什么了,喊车夫停车,反问他:

    “你知道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谢夔没有回答,只望着大城的方向,庆王无奈只得让车夫调转方向,他们回城。

    他想过死想过逃离,但是不想有人因他而死。

    守城的士兵见到庆王的令牌,知他常做不着调之事,为他们放了行。庆王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放下了谢夔。

    谢夔回府时,李椿跪在雨中,他的母亲坐在厅中,茶杯花瓶凳子都扔了个遍,找不到丢的,正使人去厨房拿棍子来。

    “今日府中的人呢?”

    公主见他全身湿漉漉的回来,从厅中疾步过来打了他一巴掌。

    “你今日去了哪里?”

    谢夔说他今日在湖中泛舟,没成想划到一半睡着了,再醒来时,下雨了水涨了,把船冲到好远的地方,他划了好久才回家。

    公主不信他的这套说辞,又问他留在房中的书信是什么意思?

    “平日练字的废稿,我习惯放在衣袖中,应该是今日出门着急拿衣物时抖落出来了,若娘亲不信,可去我衣柜中看看”

    公主派了白妈妈去看,不一会白妈妈回禀,说大公子的衣袖内,确实有练字的文稿,顺手拿了几张过来。

    有的写的是情诗,有的写的是家书,有的写的是谢家几位先祖的名字。

    公主这才抱着谢夔痛哭起来。

    “吓死娘亲了,你日后出门需带着人,若今日李椿在,你何至于现在才回?”

    见他娘提到李椿,谢夔便问那现在能让他的丫鬟起来了吗?他明日还要出门游玩,李椿万一生病了,又得他一个人了。

    白妈妈见状,让鸣翠扶李椿回去,好好休养。

    母慈子孝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谢夔穿的单薄又淋了雨,哆哆嗦嗦回房了。

    等他走后,公主问白妈妈:

    “你说他说的是实话吗?”

    “他若真想走,今日又何必回来,公主放宽心”

    总不能是为了一个丫鬟回来。

    谢夔第二日没有出门,第一李椿的膝盖伤了,几日不能下床,二是他自己也生病了。这场雨下了几日不见晴,谢夔心中郁闷,让人去找庆王来陪他,庆王被喊去了宫中,派了小厮过来送了一箱书给他看。

    他更郁闷了,等李椿休养好,他的日子才开始有趣起来。

    李椿不知他的出逃计划,真的以为他是泛舟游玩太晚才没有回来,去伺候他时,埋怨自己那日没有跟着他,绝口不提自己因为谢夔受伤差点丧命的事。

    “你害怕吗?”

    “奴婢不怕,奴婢只怕大公子真的不回来了”

    比跪在碎片中更痛苦的惩罚,李椿都挺过来了。她跪着时,只担心谢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个富贵的闲散公子,日常出门从不带人,万一被劫匪无意盯上,绑了他,她的罪过可太大了。

    “大公子,日后你出门,定要带上奴婢”

    谢夔应了一声好,头蒙在被子里说了一句对不起。

    因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李椿怕他无聊,拣了几段平时听到的笑话讲给他听,谢夔兴致缺缺,反问李椿想听故事吗?

    还是上次讲过的那个小孩,那位姨娘在他八岁的时候又有了身孕,他的父亲很开心,见到他时甚至罕见的对他笑了,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他跑回家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对他发火,不准他再出门。

    可是有一日,他的母亲带着他出门了,去了他父亲的好友家赴宴,他的姨娘与弟弟也在,他高兴的与他们打招呼,他的庶弟告诉他,几个月后,他们就会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了,还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你知道他当时选了弟弟还是妹妹?”

    李椿摇头,让谢夔别说了,他的眼角有泪,这不是一个好故事,她不想听下去了。

    “他选了弟弟,因为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那位庶弟”

    在花园赏花时,他的母亲牢牢牵着他的手,走过一处台阶时,他的母亲松手推了他一把,他摔倒时撞到的一个人,等他抬头时,才发现那人是他的姨娘。

    “她身下有血流出,旁边有人大喊流血了流血了”

    后来,那位姨娘的孩子果然没了,没人怪到他身上,因为那位姨娘说并不是他致她摔倒,只有他和他娘知道,是因为他。

    “回去后,他的娘亲怪他撞的不够狠,只是滑胎而已”

    他常常梦到那摊血,沾在他手上的血,也是一条因为他没能出生的人命。

    李椿哭着求他别说了,谢夔躺在床上,看着床帘,淡淡的说道:

    “有些事,也许说出来就好了”

    孟姨和谢斐从未怪他,就连他的父亲事后见到他,也让他不要害怕,不是他的错。

    他们越不怪他,他越讨厌自己,他要是消失就好了,他想着。

    谢夔在家一躺就是半月,等热起来时,又借口说自己怕热不想出门。公主骂他从前日日出门的劲去哪里了,他回道:

    “在家挺好的”

    谢斐要看书,庆王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唯一在大城的沈良玉决心要做大家闺秀,目前在家学绣花,已小有成就,不想搭理他。

    他说的是话的就剩下李椿。

    于是整个夏天都憋在书房督促李椿识字练字,美其名曰,教出一个好学生,他日后就指望李椿赚钱养他了。

    “若奴婢养大公子,怕是只能糊口”

    李椿说的实话,她的字平平无奇,谁会买呢?估计他们主仆到时只能吃馒头清粥果腹,连小菜都买不起。

    “本公子不挑”

    谢夔养老生活的重担压在了李椿的身上,她练字越发多了,一张纸变成了五张纸,慢慢是十张纸。

    等到中秋家宴时,李椿的字初具规模,谢夔评价道:

    “已有吾师十三岁之风范”

    今年的中秋家宴,照旧在公主府,谢二爷全家没有来,听说是回了谢家老宅处理田地,临走时,三小姐清娥闹着要跟叔叔婶婶一起回去,孟姨娘将她托付给谢二夫人。

    如此,今日仅孟姨娘带着二公子谢斐前来赴宴,谢太傅说朝中还有要事相商,不用等他。

    以上,都是谢斐来之后告知的谢夔。

    一桌家宴四人在吃,每个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的吃完然后各自回房,白妈妈叹息:

    “又一年过去了”

    中秋后,谢夔出门了,后面跟着寸步不离的李椿,在大城闲逛。

    书斋的老板来了新书,问谢夔还看吗?谢夔翻了几本,从中选了一本买了。去了画斋,那老板认出了李椿,问她最近还卖画吗?她春天送过来的那批画卖的可好了,还有的话,他可以高价买。

    谢夔听着心动,拉着老板便说他就是作画之人,需要什么画他都可以画,只不过他要的价钱有点多。

    李椿拉走了兴致勃勃的谢夔,她有预感,他一旦开始作画,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他们去了雁山,报国寺里写平安灯的和尚换了人,说是另一个大师去了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了。

    李椿照例要了两盏平安灯,两条祈福带,那和尚正要落笔替她写时,她问他:

    “我可以自己写吗?”

    那和尚把笔给她就走开了,再回来时,李椿已写好,央他务必挂在高处。

    「信女李椿祈愿大公子长命百岁」

    「信女李椿祈愿韦将军百战百胜」

    夕阳余晖拉长了他们下山的身影,李椿笑着说起去年她刚到公主府时,谢夔有一日早间拉着她来雁山爬山,说是看日出,结果到了变成了看夕阳。

    “大公子,你那日为何要在崖边坐一日啊?”

    李椿不明白,那崖边的风景在她看来,与别处一样,并无特别之处。

    “大约是有了放不下的人吧”

    谢夔没头没尾的接了一句。

    李椿回头时,太阳半落入山坳,她对着空寂的山谷大喊:

    “大公子要日日开心,我会永远陪着大公子”

    山谷中回荡着她的声音,谢夔走在前面,回头让她快跟上,回去晚了怕没饭吃,再转身时,唇边有了隐约的笑意。

    幸好,他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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