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们还是问了过路的人，绕了不小的弯才回到网球场的位置。白鸟脱离了夜色掩着的时候那股肆意的劲儿，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吐舌。

    “九州的建筑不都是被道路方形隔开的嘛，怎么走都不会迷路啦！”她为自己争辩。

    手冢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看着女生的眼神很是认真：“不能再随便跑到马路上，不安全。”

    “下次不敢了！”白鸟打着哈哈。

    “没有下次。”手冢没能买帐：“不能大意。”

    与白鸟告别，目送她一边挥手一边小跑回家，手冢抬起手机，思考了一瞬，给自己买了三天的流量包。

    这种情景不能再发生了。他心里暗暗发誓。

    接着，还没等他收起手机，他收到了来自白鸟一迟的信息。

    “像做梦一样，我也能成为自由的大鸟了吗？”

    -

    白鸟再很久没见过手冢。

    她算了算日期，猜测他应该已经回到青学去了。在书店的那一晚仿佛一场奇遇，她与手冢没有互换号码，像是旅游途中遇到的陌生人，彼此默契地留下了距离。

    她的生活很快也变得充实起来，逐渐逼近的期末测试，日复一日的课程和代码测试，比起青学，她现在的学校明显有代码方面的专攻，学业堆得很满，间隙时候她多半用来阅读，好长时间记不起什么情感波动，或是想要发个消息的念头。

    一个普通的上学日结束，班主任难得没有拖堂，按时放学。白鸟拎着沉沉的书包回家。路上天气风平浪静，还没走到家门口，她突然驻下脚步，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好预感。白鸟翻了翻书包，又回头望着走来的路，心中将琐事一一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困惑地皱眉。

    回家之后，白鸟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没得到回应。难得身为家庭主妇的母亲也不在家，白鸟诧异地四周打量了一番，欢呼一声，直奔书房的电脑而去。

    白鸟打开电脑，刷了刷朋友们的社交主页，远山在主页上贴了几张近期的照片，和朋友们的合影，看样子应该是大考考过后聚餐放松。她点进去仔细看了几眼，前几张是同班同学，她都叫得上名字来，关系也还算可以，转学之后就另说了。聊天的频率下降，甚至有几个同学都没有往来过短讯。她沉默了一瞬，又往后翻了一张。

    后几张似乎是学生会的工作，开会一类的照片。照片中的面孔很眼生，她大致瞄了一眼，却在里面见到一张难以忘怀的脸。金丝眼镜，茶褐色头发，身姿挺拔。

    是手冢国光。

    他站在合影一角，似乎没料到远山正在拿着手机自拍似的，看过来的表情带着一点点惊讶。远山本意似乎只是和几个人合影，笑容灿烂，没注意到角落里入镜的手冢。

    白鸟愣了一愣，放大照片，手冢站得不远，加上光线也好，面容倒是意外的清晰。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最终轻击右键，将照片保存下来，接着顺手给远山点了个赞。

    过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白鸟看了看时间，大约是父亲要下班的点，她慌忙关了网页，将电脑关机，书房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机。

    是远山的消息，兴许是看到她的点赞，远山发了个愧疚的颜表情：“抱歉啦白鸟，刚刚考完试，最近太忙忘记给你发消息了(＞人＜;) 最近在干什么呢？新学校习惯吗？”

    白鸟勾了勾嘴角，敲击键盘：“当然没关系了呀大忙人(^ ^) 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可以了哦(^ ^)”

    “！！认真的认真的，我诚恳道歉”远山秒回：“奉上最新八卦以表心意如何？你之前很关注的咱们学校网球部，进了全国大赛喔！”

    白鸟心念微动，按了一下翻页。

    “[图片] 这张就是当时在隔壁四班网球部的河村同学家的寿司店吃的，河村叔叔的手艺爆赞！等你回来我们也去吃！”

    白鸟打开照片，映入眼框的赫然是那张她保存在电脑上的合照，手机屏幕不甚清晰的显示下，茶褐色发的少年身影依然清冷俊美。

    她动了动手指，同样将这张照片保存在手机上，思索了一会儿才回复消息：“哇，那真的该祝贺他们。好啊，过些天我考完期末就回东京了，等我哦～”

    远山回了个好，白鸟关掉短讯，点开相册里保存的合影发呆。她翻到相册前几天的照片，有一张男生的背影照。茶褐色头发，白色T恤，天蓝色短裤。画质很糊，有些模糊。

    是前些天遇到手冢的那天上午，她碰到正在晨跑的手冢偷拍的。

    少年的身影在车马嘈杂的马路上格外醒目，远远地她就留意到脖颈上搭着毛巾的手冢。男生隔着马路，向着她的方向跑过来，白鸟压低自己带着的黑色渔夫帽，也同时按耐住自己想要搭话的心。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是不是不应该打扰人家晨练？她脑中天人交战，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还没思考出个结果，手冢已经与她交错而过，白鸟匆匆回头，只能看见少年步履坚定从容的背影。

    情急之下，她抬起手机抓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她手机里第一张手冢国光的照片，而这是第二张。

    白鸟还在发呆，房间外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声音。她意识到是父母回家了，匆忙收起手机走出房门。

    “回来了——？”

    迎接她的是母亲冰冷严肃的脸庞，父亲在母亲身后进门，拎着东西，面无表情地错过白鸟投去的目光。

    “白鸟一迟，我送你来这个学校是让你玩的吗？”

    母亲的嗓音冷到了极点。

    -

    白鸟其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其实仔细分析下来，所有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回家的时候身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在不是采购日的时间不在家，路上不好的预感，难得没有拖堂二十急匆匆放学的班主任，早上看完忘记放起来的小说，和那天去书店的晚归，几周之前翘课见到手冢的那天下午。

    累积起来的风暴。

    母亲看见了她抽屉里的散文集，担心她学习情况去学校约了老师咨询，然后将分散的所有事串联好了。

    正值中年的母亲声音里竟带了一点苍老的意思：“白鸟一迟，你知道你老师说什么吗？她说你本身就不是特别聪敏的孩子，只是理解能力强对编程语言上手快。她跟我说你的心思不在计算机上，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别的梦想。”

    她怒发冲冠，气得扶摸胸口：“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别学计算机了——我专门为你联系了人转来这个学校学知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白鸟的声音在嗓子眼里卡住，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啊？我是让你来九州看这些书的吗？！你要是就来九州做这些，那你不如回东京吧！”

    母亲从包里掏出几本书，砰地一声全扔在她脚下。

    白鸟低头看去，精心呵护着的书籍乱作一团，因摔打折出了痕迹。置于书堆之顶那本白色封皮，还带着书封。是雪国。

    沐浴在阳光下，茶褐色发被染得像是闪着金辉的少年沉静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他声音清冷，侧过头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淡淡。

    “那喜欢吗？”他问。

    “可我本来就不喜欢计算机，我想学文学，那是我的梦想！”

    白鸟攥紧拳头，忘记修理的指甲刺得手心生疼，她浑然不觉似的，盯着母亲的双目，一字一句地。

    “我想追逐我的梦想，妈妈。”

    她看见自己朝夕相处的母亲愣了一下，然后冷漠、讥讽地笑了。

    “你的梦想？”

    -

    白鸟甩上家门，背着从学校回来还没收拾的包。她想起里面还有计算机的习题册，不由也想要讥讽地笑一声。好在里面还有东京家中的钥匙，钱包里还有点零用钱，她为了买书攒下来的。

    她要回东京。想起刚刚母亲嘲弄的目光，她眼眶一酸，又想起自己上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夜空中见到的第十六颗星星。

    原来是这样的吗，那盏被错认成星星的飞机尾灯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