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一声，惊得沉迷于撞窗子中的殷笑笑打了个挺。

    只见扬起的一片尘土中，婆子骂骂咧咧杀进了屋。

    “小崽子你想干甚！”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杀到了炕沿前。

    看清来人，殷笑笑又很是安详地躺回去了。也不说话，只盯着婆子身后看。

    婆子被她看得是忐忑不安，说来做这丧尽天良的事反倒是格外在乎这些神啊鬼啊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着窗子，吱吱呀呀，又是一阵牙酸，再配上外面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叫声，挺应景，挺渗人。再加上一个不知道再看什么的小孩子，直直盯着自己身后，真是把婆子看得有点忐忑，色厉内荏地呵喝道：“你这是作的什么妖！”

    殷笑笑盯着门，幽幽道：“据说小孩子的眼睛最灵了。”

    “再装神弄鬼，老娘就送你去见鬼！”婆子果然不愧是恶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这脸一板起来，能吓哭十个八个小孩。

    但是恶人堆里打转长大的殷笑笑当然也是不惧的，慢慢悠悠道：“”

    “阿爹——”

    一声包含深深孺慕之情的呼唤，生生让趴在门框的另外两人全身抖了三抖。扒着门框的手指都泛了白，仍然不舍得松开，就怕不小心回头和何老爹打个照面呢！

    “我就说这家伙不能动，他家老爹这才死了多久啊，没准还没走远呢！”扒着门框的一个小心嘀咕。

    另一个趴在他背上的家伙，一边抖一边附和：“说的是，说的是。”

    得到认同的“”

    难得没被反驳的家伙，得到认同，表达的欲望高涨，都忘了现在所处的环境了：“任务不够，也不能人家老爹还在面前席子里裹着，就朝人家卖身葬父的孝子下手的道理啊！老天爷看到，也不会认同的啊！”

    身后那个再次探出头来：“有道理，有道理！”

    “人头不够，也不能乱选人凑数啊！虽然咱没给人家动席子，咱真是有良心的好人呐！”

    “就是，就是！”

    “人家老爹要是一个不高兴，和和黑白大老爷打个招呼，地府也要凑数，那还不先着咱们这些人来吗！凡是不都讲究个亲疏远近吗，何老爷可是能搞出‘拍卖会’，还分出独家和大众版何家菜谱的能人，到了地府肯定也不一般！万一被招安了呢？”

    “那咱们这不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吗！”两人面面相觑。

    前面的婆子脱下鞋子，转身一个回旋镖就奔着门口去了。

    “砰！”

    “砰！”

    接着——

    “哎呦！”

    “哎呀！”

    殷笑笑就看到了两个抱头乱窜挤到一堆的家伙。

    这还不算，婆子脱下“我让你们有道理，让你们两个兔崽子太岁头上动土！今天老娘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太岁头上动土！”一阵鸡飞狗跳后，殷笑笑悠悠吐出后面半句：“想您了。”

    三人在炕沿前排排站，婆子紧紧盯着殷笑笑，恶狠狠问道：“你想干嘛？跑是想都不要想的！”

    殷笑笑慢慢悠悠掀起眼皮子看了婆子一眼，然后就蔫蔫答答垂下了眼皮，不再言语。

    接下来持久的僵持中，之前的两个字，就是殷笑笑唯一的声音了。不管婆子的眼神怎样凶恶，也不管旁边的另两个家伙是怎样好奇，殷笑笑打定主意不开口。

    “行，走之前再让你见一眼！最后一眼也没看你哭的多认真，现在又想起来了！真是个孝子啊！”甩出这一句话，婆子转身出去了。

    “马上！”

    “不行！”

    殷笑笑不说话了，眼睛一闭，向后仰躺，继续用头撞窗纸。

    随着殷笑笑动作一突一突的窗纸，婆子感觉自己的心啊，也在一突一突的跳，只感觉啊，下一瞬就要冲出来了。然后在自己眼前，让那个该死的抠门老虔婆在脚下碾碎了。

    盯着这个头上几根黄毛翘了又翘的头，婆子牙是咬了又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另外两个小鸡崽子紧紧跟在婆子身后出去了。

    细细回想，连何家子与何老爹的“最后一眼”都知道，看来这是早就盯上了。

    话说，这真不是系统派来的吗？

    那在集市上来来去去物色下手对象，也是演戏了！所以这大概率不是单纯拐子，而是有目的的绑架。只是前面可不像是演的。

    也不一定，顺手能捞一个是一个。

    殷笑笑盯着三人的背影，幽深。

    跟在身后出来的两个憨子不解地问道：“干甚要应这小子，咱不是今晚就走吗？”

    “你也知道咱们要尽快启程，不应，你想带回去具尸体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吗，憨子！”婆子没好气道。

    事实证明，憨子不明白。

    “但是何老爹已经埋了，那还要挖出来给他看一眼？”

    婆子猛地站住脚，身后两个憨子没刹住，直直撞上了婆子的背。婆子一个大趔趄，两个憨子连忙站稳。

    婆子转过头来，看着两人，上下打量许久，难得认真道：“可算是明白为啥楼里从不让你俩单独接任务了，就你俩，屋里那小子给你卖了，你俩货是不还要给人说铜板！”

    说完一扭身，一甩头，扬长而去。

    只剩下俩憨子，你看我，我看你，良久——

    “俺觉得低看咱了，两个壮劳力，起码一两银子。”

    “就是，就是！”

    *

    这三个人找了个木板车，夜深人静，月亮高悬，星光点缀，殷笑笑躺着，一路看着难得的美景，心里一片平静。脑子里火烧火燎的疼随着前进越来越轻，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是这一片静谧中唯一的不美好。

    一路吱吱扭扭，坑坑洼洼，终于来到了一个山坡上。

    趴在高壮憨子的背上，盯着这块据说好好安葬了何老爹的土。除了周围有一点点翻出来的土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来这下面今天刚埋了个人，毕竟上面平的可以跑马，而且为了遮掩，还盖了点草。

    旁边另一个跳脱的家伙看到这也有点心虚，磕磕绊绊道：“这，这不是为了何老爹吗！得罪这么多人，万一被掘了坟呢！”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殷笑笑是没什么心情追究了。

    “挖！”只吐出这一个字，就不再理会耳边的叽叽喳喳。

    不只是两个憨子，就是刚刚哼哧哼哧爬上来的婆子，都被这个字惊得差点跌在地上。

    殷笑笑不管周围刚刚建起来下巴的三人，自己坐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刨起了土。

    一点一点又一点。

    婆子看着这是来真的啊！这一点一点的，要挖到猴年马月啊！

    也不问了，吃的教训够了，再说人家爹的坟儿子都不在意，那也没必要再在这费工夫了。

    照着身边两个憨子后背一人一巴掌，果断道：“挖！”

    四个人忙忙活活，终于何老爹终见天日。

    掀开席子，008给的图像对了对，是本人。

    殷笑笑把席子盖回去，坐在坑边，就开始默默掉泪。

    婆子一看，这是又要搞幺蛾子啊！但是又不得不开口，毕竟这个小兔崽子耐心实在是好。

    “小崽子，你又想干嘛！”

    听到想听的，殷笑笑抽抽噎噎开口：“老爹啊，好歹也是传承百年大酒楼的继承人啊，临了临了就个破席子一卷，连口棺材都没混上啊！”

    行了，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蛾子了！但是这个是真没办法，各种意义上的，真没钱了。刚把银子洒在出行前的吃喝用上，还有这小崽子的看病了，剩的一点也就只够路上备用了，指定不够一口棺材的。

    想到这，婆子心里竟还有点窃喜。真的没办法，看你这次还怎么作，作破大天也是没办法了。

    “不可能，没银子了，一个铜板也不可能多出来。实在想买，那就是你先进棺材了。”板着一张脸，婆子冷冷道。

    殷笑笑看看旁边站着的两个憨子。两个憨子齐刷刷点点头。虽然知道婆子不肯能向这两个货交底，但是看这两个货高高壮壮的样子，也不像是被短了吃喝的，最起码对大概数目是知道的。看来这是真的没有了。

    那就没办法了，在三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瞪视下，殷笑笑扭扭捏捏地看向了不远处。三人跟着殷笑笑视线转头，看到了来时的板车。

    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婆子怒道：“小兔崽子，想都别想！”事实证明，小兔崽子不止想了，她还打定主意要。

    后来，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么亮，殷笑笑趴在大高个憨子背上低声道：“那两个小孩儿呢？”

    “被城里老爷家买走了。”身前传来同样低声的回复。

    “那就好！”殷笑笑抬起头，穿过灯笼透出的光，望着月亮也撒不到的小路尽头，幽深死寂，仿佛藏着一张正静静张开的大嘴，洋洋得意地守株待兔，蓄势待发，喃喃道。

    脖子酸了，说完，殷笑笑就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你小子倒好——”身后的婆子听到，习惯性想呛上两句，小跑上来，看到背上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睡得正香的小崽子，后半句吞了回去，想想不甘心，又小小声吐出来： “烂好心！”

    转头冲着道边， “呸”！

    天上亘古不变的月亮，静静抛洒着光辉，地上小小的孩童细细小小的鼾声此起彼伏，何老爹在木板车改造的新型棺材里安详的闭着眼，两个憨人只顾埋头赶路，只剩婆子在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赶忙紧跟两步。

    一行人匆匆向着小路尽头进发，走向未知的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