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是啊。裴年死了。

    这场战役可想而知的血腥。

    何止血腥,陈深觉得自己恍如来了地狱。

    一众黑衣斗篷的人。像密密麻麻压了半边天的乌云一样卷来。手里的剑刃上挂着敌方将士的皮肉,鲜血从剑柄上往下淌落,整柄银白宝剑因为嗜血过多变成了可怖的鲜红。

    又有一个人向他扑来,陈深灵巧地躲过横向刺来的一剑,手里的剑往前狠狠一推便贯穿了对方的胸膛,却在瞥到了倒下的尸体剑鞘上刻画的花纹时猛然一怔。

    远处有冷箭射来,没来得及反应的陈深被狠狠刺中了肩膀。

    他被惯性按着往后退,撞到一个人的肩膀,那人回头用力将他扶住。

    “陈深!”对方大声吼起来,那震耳欲聋的女中音,陈深闭着眼都知道是裴年。他将左手按在箭柄上,在裴年的视线里用力将箭拔出。

    “戳拉——”

    鲜血划着一个弧度撒在他脸上,洁白的雪花又飘落着覆盖在这血上,仅仅瞬息原本滚烫的鲜血便不再散发白汽。

    “裴年。”到了绝境时刻,他竟出乎意料地淡定。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我,等会儿我出去牵制住蛮夷,你往东走,那儿蛮夷的兵力最弱。那片山势险峻,最不济你带人藏身与地,援军最快一个时辰就到。”他侧头望向裴年,不容拒绝的严厉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生死离别的伤感。

    “一起走。”裴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继续大吼大闹,她挥剑斩掉扑上前来的蛮夷,语气平淡地好像在称述一个事实。

    “别闹。”陈深皱眉。

    裴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蛮军又缠了上来,他俩边吵边往后退,身边的战士不知不觉一个个倒下,他们往远处奔去,又不知何时,茫茫雪山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雪愈来愈大,殷红的鲜血滴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妖治的花,他俩早没了力气,互相支撑着连行走都很艰难。

    陈深受了很重的伤,裴年被伤到了右腿。而往下淌落的血液不断暴露他们的位置,他们被迫在天寒地冻的关山里坚持着向前走去。

    陈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压在裴年的肩上,嘴里嘟哝着要她滚。

    前是茫茫不见终点的雪路,后是铺天盖地的追兵。

    离最近的营寨还有五里远,他们所奔去的方向又同援军支援的方向相反。

    其实根本没有了活路。他们会死在这终年冰封的山里,或者被斩首在敌军刀下。

    裴年一脚踏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歪了下去,侧边便是陡峭的悬崖,陈深滚了下去。

    裴年慌忙伸手,一手攀着积雪的冰块,一手死命拽住陈深。

    “放手。”陈深咬牙切齿地吼。

    “不放。”

    “不放我们都会死。”

    “那我们就一起死。”

    宛如天崩地陷,冰块本就镶嵌不稳,整块石头掀起,带起山中簌簌而落的冰雪,瞬间裹着陈深和裴年往崖下摔去。

    等陈深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那日的悬崖倒帮了他大忙,他掉下的位置恰巧就在山下营寨的不远处。也庆幸崖下是堆积的枯叶与多年积雪,加上一路上的横生枯树,他才能保持着最后一口气被副将寻到。

    “裴年呢?”他醒来后第一时间便问。

    彼时他正全身被各种药粉充斥,动弹一下便疼的厉害,他却拼命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将军……裴将军……裴将军她……”刘姓副将拼了命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安慰住陈深,奈何是个没上过几天私塾的人,借口还没找着,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

    陈深重重跌回床上。

    不过是他运气好,裴年没这样的运气,总之那天的崖底下,匆匆而来的副将也只寻到了他一个人。

    那样的山中,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刻,人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自那以后陈深便发了狠,伤口还未痊愈便带伤上场,军中的将士们也被鼓舞了士气。毕竟他们的两位将军中死了一位,另一位带伤来监军,他们凭什么不奋勇杀敌。

    蛮军在围堵裴年与陈深的那场恶战里耗费了大量兵力,本想一举得胜,谁知陈深居然没死。

    “陈深!你不敢杀我!你还要拿我当俘虏向皇帝论功!你不能杀我!”被押来的蛮军首领厄尔缦在斩首的大刀挥下前双目赤红地朝陈深喊。

    陈深冷着脸,抬手做了个“行刑”的手令。

    大刀斩落,鲜血飞溅。

    所有人欢呼起来,沉浸在为裴将军报仇的快感里。

    “……说好了一起死的。”

    人声鼎沸,没人听见陈深如幼童的轻声呢喃。于是这样微弱无力的语句便随风在关山里逝去。

    岁岁再次从梦中惊醒。

    梦中血腥而弑杀的场面让她的眼睛里充斥了惊恐。她喘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哐当——”不知是什么物什打翻了,屋外突然人声喧嚷。岁岁推开门,看见各宅各户的灯依次亮起。

    陈深一身重甲的从屋外走回,他眼神复杂,手里提的剑滴落着骇人的鲜血,士兵举着火把涌进,顷刻间包围了傅夫人居住的宅院,宅子里灯火喧天,惊起了近处歇息的喜鹊。

    傅夫人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出来。她没了大家夫人的风度,眼里只余惊慌。她挣扎着,却在看到陈深和他身后同样被捆的一位锦衣华袍的中年人时蓦然停住。

    “啪。”陈深将手里的东西掷在地上。灯火昏暗,傅长乐竭力去眺望才勉强看清是一纸明黄的诏书。

    “奉天承运。傅相国私藏亲兵,前□□宫意图谋反,幸陈将军及时带兵支援救得天子一命。傅氏与北蛮私通,调用相国亲兵于数年前围山逼死将军裴氏。秋后再审。”一个黄袍的太监钻出来。声调尖锐地宣告着。

    慢慢地傅夫人蜷缩在地下不动了。

    陈深却笑不出来,他像了却心事,却又像更添惆怅。岁岁站在他身边,她静默地看着瞬间老了十几岁的陈深,身体逐渐变得轻而透明。

    ————

    很久很久以前。岁岁做了一个梦,那时她还不认识陈深和裴年,她梦见了她自己。

    她是由人的执念和怨气所凝结出来的精怪。当年裴年为救陈深死在那个被终年冰封的山里,醒来的陈深不断回想他在那个士兵剑鞘上看到的花纹。这个花纹让他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什么花纹,那就是一个“傅”字。傅家,傅相国。

    此前傅家谋权篡位的野心隐藏的极好,是这一招露出了破绽,而他首为忠臣,为国为君的决心成为傅家最大的阻碍。

    傅长乐想得简单,她只是想让裴年受点伤无法打仗,却没想到傅大人想要陈深死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山里,于傅大人而言裴年的死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人心难测加上战场刀剑无眼,她个富家小姐又怎么能懂。

    而他终日在痛苦中惶惶,在无数次午夜噩梦惊醒后他曾想,当年被冻在那座山里的人本该就是他。

    裴年的尸体早就找到了,将士们挖了许久才挖出那块尘封着裴年的冰块。在那么透明而又坚硬的冰里,那样一个漂亮和恣意的女子,她嘴角甚至还染着尚未低落的鲜血。在场的将士无不痛泣,这也成了陈深半生的梦魇。

    他的执念和自责一天天生长,甚至成型幻化成了实体——也就是岁岁。这是为什么一开始在那个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岁岁,也是岁岁既长得像裴年又长得像傅长乐的缘故。

    岁岁,凝结他与两个女子的爱恨纠葛。在执念了结的那天夜里,岁岁也终将像风一样消散。

    至于他爱谁呢?他从前说不清,现在无从谈起了。

    可是逝去的人永远逝去了,留在身边的人也抓不住。他想要的或许曾经拥有过,但终究随岁月流淌殆尽。他的腮边也早已长出了青色胡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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