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在感恩节的前一天搭上了回纽约的汽车，这场车程将会长达数个小时，如果交通条件不算太差的话，太阳落山之前他们能抵达奥斯汀大宅。
所以这次来接塞西莉亚的司机是新来的约翰·布什威尔先生，他从前一直在为詹姆斯·奥瑟先生工作。而奥斯汀先生前不久同意了原来的奥斯汀宅专职司机威尔森先生。
奥斯汀小姐太安静了，布什威尔先生在这段短暂的相处后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她在车上基本上不会说话，有也只是简单礼貌的问候。而她现在所就读的那所他从前从未有耳闻的学校，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
但是总归安静并不是什么坏毛病，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车子在奥斯汀大宅的门前慢慢地停下来，布什威尔先生率先从驾驶位下来，绅士地来到后座为塞西莉亚打开车门。塞西莉亚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谢谢您。”她微微颔首。
大半个夕阳已经沉没进海平线，塞西莉亚朝着她所目及的海面尽头望了一眼，然后走入了奥斯汀大宅的大门。
亚历山大·奥斯汀和凡妮莎·奥斯汀都不在大宅里，但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情。贴心的克里斯蒂安先生已经为塞西莉亚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房子里很暖和，塞西莉亚将脱下来的外套交给女仆。
塞西莉亚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边上，沉默着吃了一点便放下刀叉，拿过餐巾纸，示意自己已经吃完了，然后就转过头跟一旁的克里斯蒂安说：“约瑟夫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克里斯蒂安稍稍弯了弯身子，“请原谅我的冒昧，塞西莉亚小姐，您明天还要去西彻斯特吗？”
塞西莉亚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记得叔叔他们很早就计划去洛杉矶过感恩节，”她站起身，“他们有他们的去处，我也可以有我的去处，你们也可以回到自己家里，和自己的亲人待在一起，毕竟，这是感恩节不是吗？”
克里斯蒂安似乎还有话要说，塞西莉亚则对他露出一个称得上亲切的笑容，老管家先生埋下了头，只说如果在学校有任何需要或者问题都请致电给他或者奥斯汀先生。
节日之所以是节日，正是因为这个原本普通的日子被人所期待。
街上似乎比昨天更加热闹了，塞西莉亚坐在车的后座，在她眼里，窗外的风景都像电影倒带一样不断倒退着。
脸上带着期待神色的小孩扯着母亲的衣服站在甜品店的橱窗前面；背着报纸箱的卖报人在街头叫卖着；穿着老旧长大衣的落魄男人坐在长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一对年轻情侣在电影院前张贴的海报前驻足后又牵着手走了进去......
整个世界无聊又热闹。
她的眼神慢慢地冷下去，也将看往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
一种比以往都要强烈的割裂感钻进她的脑子，也许今早想到要回到泽维尔庄园让她短暂地快乐过一会儿，但现在这种快乐又像是被戳破的泡沫，什么都不见了。或许快乐本来就不存在，塞西莉亚自嘲地想。
到达泽维尔庄园时已经是中午，塞西莉亚提着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箱子下了车，和送她的布什威尔先生道了别。
她没在路上碰到任何人，只在楼梯边上的蒲绒团上看到了趴着打盹的米丝蒂。大部分的学生都选择了回家，留校的同学大概也待在自己房间。塞西莉亚没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着箱子去了校长室。
校长室的门关着，泽维尔庄园的隔音效果其实不错，但听力灵敏的塞西莉亚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争论什么。
“我认为埃里克应该不至于......”
“那颗子弹转弯了，以一种不符合力学定律的方式......”
“政府无法.......”
她敲响了门。
“塞西莉亚？是你吗？”里面传来查尔斯的声音，接着是轮椅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查尔斯，站在里面的另一个人是汉克，汉克原本侧对着她的身子微微转了过来，朝她微微颔首。
查尔斯的眼角可能是因为发怒或者难过而微微泛红，但在学生面前，眼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恰到好处了隐藏了，这让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塞西莉亚压下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猜测，尽量让她所想和所说的话保持一致。
“午安，教授，麦考伊先生，我刚刚回来，代奥斯汀先生向您问好，希望我的冒昧没有打扰到你们。”她突然有点反胃，可能觉得自己的说辞实在恶心极了。
“很高兴你能回来过感恩节......希望你能在晚上的宴会上玩得开心。”查尔斯这样说。
塞西莉亚微微歪了歪脑袋，“那晚上的宴会上能见到您吗？”
“我和汉克今天要去华盛顿办一些事情，很遗憾不能参加了，但我想，德雷克老师会让宴会变得有趣的。”
“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至少现在她的语气听上去真挚多了。
“感谢你的好意，塞西，但我想你留在学校和大家一起是最好的。”
查尔斯的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接受任何拒绝，这让塞西莉亚想起希腊神话里仁慈地宣判人间国王渎神的死刑。
塞西莉亚难得没有立刻回话，她短暂地对上查尔斯的眼睛，试图寻找一点能够让他松口的机会。
意料之中地找不到，塞西莉亚低下头，“我知道了，教授，那我先回去了，回见，二位。”她转过身离开，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清楚呢，查尔斯，塞西莉亚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汉克说，“而且，她刚才看上去有些失落。”
查尔斯操纵轮椅退入了办公室，又把门带上，才回过头对汉克说：“我知道，眼下让外界知道塞西莉亚的能力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想我刚才大概是没来得及跟她说。”年轻的教授来到办公桌边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轻轻摩挲着。
也许当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时，那颗一直因为自己或他人而不停转动的聪明脑袋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另一边的塞西莉亚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下房间，又用纸巾仔细地擦过一遍书桌的每个角落——就好像她离开过这里很久一样。收拾好一切后，塞西莉亚又去洗了个澡，换下之前穿的深红色衣裙，换上一身更加日常舒适的衣服。
塞西莉亚躺倒在床上，吐出一口浊气。
她抬抬手指，头顶上的吊灯跟随着她手指的移动而摇晃着，吊灯晃了几下，塞西莉亚就放下了手，又抬起另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真无趣啊......
这样想着，她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塞西莉亚鲜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没有做梦，醒来时感觉身体无力又僵硬。天色已经黑了，也许查尔斯先前口中的感恩节晚宴已经开始——哦不，也许已经结束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开灯、走到书桌边、坐下。
陷在黑夜里的窗户倒映着一张苍白、冷漠的脸，塞西莉亚直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她的眼前是肆虐着的、张牙舞爪的黑夜与寒风。
“感恩节快乐，愚蠢的塞西莉亚。”她突然说，但细微的声音很快就被黑夜吞没。
真可惜，还是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