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半只咸水鸭已经上桌，成了主菜。

    桌上坐着张耀祖、小弟阿满，以及张母，献上咸水鸭的张旺儿则被叫来汇报赵寒枝的话。

    “原来是有求于我们。”张耀祖笑着夹起一块鸭肉，前两天看赵家发财的憋闷全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高傲。

    张旺儿攥着手指头站在他面前，“大哥……行吗？”

    张耀祖悠然将骨头吐到桌上，并不说话，又将一截鸭腿夹到自己碗里，这才不急不缓道：“倒不是不行，只能举荐一个，三个都带去，姨夫怎么看我？”

    张旺儿欢欣鼓舞，“那、那我明天就告诉寒枝！”

    她和赵寒枝相处不长，可张旺儿觉得赵寒枝对自己好，她心里单纯，在村里只有一两位说话的朋友，拿了赵寒枝的东西早就忐忑，现在就也十分期盼办成赵寒枝的事。

    “不不不。”张耀祖好笑的摇头，“那丫头念书就是小打小闹，举荐她不合适，赵家大兄不错，你让他来。”

    张旺儿愣住了，悄悄看了眼一旁已经不耐的张母一眼，还是没敢再说，愧疚的离开。

    张耀祖有他自己的考量，首先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其次他无利不起早。把别人都举荐去念书，他还算个啥？就得要身边都是乡巴佬，他的身份才显得格外不同。

    可他也有他的愁，在乡下身份是不同，一去镇上不免成了穷酸人，现在把赵家人弄去念书，赵家人在镇上什么关系也没有，去了还不得依靠他？他也就能长久的受到赵家的巴结，手头也能宽裕点。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张耀祖绝对不会举荐聪明人去姨夫那念书！他宁可不要这点便宜，也不会给人搭梯子超过自己。

    张耀祖不允许太多人比自己优秀。所以选人就十分重要了，既要让赵家感激继续巴结他，又要让自己在学业上也遥遥领先……首先排除赵寒枝那丫头，虽然不知道那丫头学问怎么样，但举荐小丫头去念书实在不像话。

    再叉掉赵家老二，上次赵家兄弟来拜访时，张耀祖就发现赵文庸这家伙是有几分小聪明在的，要是姨夫亲自教授，难保不会追上自己。

    赵家老大赵文长就完全不同，以张耀祖看人的经验，他是属于没天资的那类，性格更是想东想西，优柔寡断，那就他了！

    消息传到赵家，赵文长赵文庸兄弟俩再度膨胀起来。

    赵文长激动的收拾包袱，一边对众人道：“没想到仅仅是那天和张兄聊了一上午，张兄居然就那么看重我。”

    赵文庸由衷为哥哥高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大哥品德好，被他看出来了，才想结交哥哥。”

    赵文长：“周先生是有名望的先生，机不可失，我要快快准备好。”说完蹲在房间里忙的团团转，打包出一个小包袱。

    发现赵文庸高兴中又参杂一股落寞，赵文长后知后觉一拍脑门，赶紧上去安慰，保证道：“咱们兄弟俩一向同进同出，这次机会太宝贵，我先去一步，到时候和周先生说说把你也接过来。”

    赵文庸振作起来，“好！我等着大哥。”

    两人这幅蠢态让门前绣活的赵三姐频繁抬头，她毫无兴奋，反而满心警惕。赵三姐甚至有点无语，大哥二哥怎么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固执的让她连连摇头。

    她冷不丁出声：“张耀祖在村里是极其小气的，偏偏这个时候结交大哥，难道不是因为看枝娘手里有了点钱，才愿意和大哥示好的？可见他往日瞧不起咱们家贫。”

    赵文长和赵文庸闻言，都愤怒地瞪着赵三姐，想要反驳。

    赵三姐嘴快，又道：“钱都在枝娘和娘手里，大哥什么也没有，就算张耀祖好心真带大哥去镇上念书，大哥吃什么住什么？能不能念下去还是两说。大哥为什么非要去镇上……爹为了教导大哥二哥不愿意去找个生计，大哥听了什么周先生就立刻要去，难道不寒爹的心？不寒我们的心？”

    赵文长满面通红地拍桌子，“你根本不懂，张兄品行高洁，不是看人穷不穷才结交的。”

    赵文庸更冠冕堂皇，道：“三妹，以前爹为了带着我和大哥念书，是拖累了家里，现在我和大哥要都能去镇上念书，爹也能有空去做账房先生，再说爹不考了，家里的希望就在我和大哥身上，你别阻拦我们了。”

    赵三姐眼里泛红，不再说话，这时就听温娘在外面喊她：“寒淑，出来把粥热热。”

    赵三姐放下手里的活，去将留下的粥热热，端进了赵老太房间内，房间里坐着赵寒枝、温娘，床上躺着赵老太。

    “三姐，给我吧。”赵寒枝接过来，不等端稳，床上的赵老太已经喊了一声：“我不喝！”

    赵寒枝就把粥放在桌上，垂下眼帘，充当木头。

    她心里没什么波动，非要说的话有一些厌倦，只希望今天赶紧过完，早早的上床休息，她有点乏累。

    赵老太已经一天不吃不喝了……自从她无意间听赵文庸说赵寒枝要去外面念书，原本就一身毛病的她顿时病倒，还开始绝食，赵秀才痛哭了一顿，顾不上两个儿子，半下午去镇上抓药，现在还没能赶回来。

    赵老太背对众人，发出毫无顾忌的哭声，过了一会她又和赵寒枝说话，“枝娘啊，奶奶从来都支持你念书，但你不能跑那么远啊！女儿不能离家，你不知道贞洁有多重要，到外面和男人混在一起，你的婚事怎么办啊！”

    这些话赵寒枝已经听过无数遍，赵老太从早上已经念叨无数遍，她的意思就是怕柳家婚事黄了。

    赵寒枝在穿越过来第一天就知晓与柳家定过婚事，因为赵老太常常拿这件事挂在嘴边，赵老太总说赵寒枝多么好多么好，往后要嫁到柳家当少夫人。

    也许是回忆往事让赵寒枝显得恍惚了，赵老太误以为她动摇，高兴地坐起来抓着赵寒枝的手，哀求道：“枝娘，奶奶从小就把你捧在手心里，这些孩子里我最疼你，我不会害你啊。你就听奶奶的，在家和你爹念书，念不好还有柳家，你后半辈子不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是咱家最有福气的孩子。”

    是的，赵老太真的很疼爱赵寒枝，有时候连家里最小的男孩——赵文幼都比不过，在这个时代是很异常的。

    不过赵寒枝早就想过，且已经想通了。

    赵老太这类长辈，对小辈的喜爱程度，直接和小辈的优秀程度，还有未来能对她有多少回报挂钩。就像和平庸的珠宝相比，她潜意识里更喜欢珍贵且值钱的珠宝。

    常理来说，带给她更多回报的应该是不用出嫁的赵文长赵文庸两兄弟，但赵秀才的存在大大降低了赵老太对科举的热情，她悲观的认为，这两兄弟俩未来的妻子也会和温娘一个遭遇。

    和大户人家订婚的赵寒枝，成了她后半辈子的唯一慰藉，也是她的骄傲。

    聪慧识字，会读会算，长相秀丽的孙女，以后是要当大户人家的少夫人的，怎么能让人不骄傲？

    赵寒枝快要被她握出汗了，手心里黏糊糊的，望着赵老太满怀希望的浑浊眼睛，只道一声可惜。

    她不是原身小姑娘啊！原身小姑娘在疼爱自己的奶奶的哀求下，此刻肯定无比挣扎，与赵老太抱头痛哭后再答应赵老太的要求。

    她永远是病床上孤零零逝去的那个灵魂。

    赵寒枝轻松地把手从赵老太手里抽出来。

    赵老太呆住，全然不认识她一样：“……”

    旁边站着的温娘也说话了，“娘，枝娘念了四年多，她用的功一点也不比文长文庸少，家里再缺衣少食的时候，我都咬着牙让她念，别人家和枝娘那么大的姑娘，干的活顶半个大人，我也不让她干活。我为的才不是让枝娘光识几个字，跟着枝娘爹念，我不同意。”

    赵三姐自觉没她说话的份，但不知道怎么的，她还对刚才两个哥哥的态度耿耿于怀，便略有阴阳怪气道：“奶奶先管管大哥二哥吧，大哥都要被张耀祖忽悠走了。”

    赵老太梗的快要说不出话，“你们娘几个……”

    忽然听见附近狗叫，温娘推了一把赵寒枝的后背，道：“去瞧瞧，是不是你爹抓药来了。”

    赵寒枝乐得离开，外面一看果真是赵秀才，气喘吁吁的提着抓要来的药，温娘很快也出来，接过药去煮，一面盘问赵秀才花了多少钱。

    院子里洒落一片银色月光，树影摇晃，沙沙声让夜晚更添冷意。

    赵寒枝身体的本能让她停在赵老太的门口，夜风吹起帘子，她看见赵老太依然面对着墙。

    要是原身小姑娘站在这里，她会难过的吧？

    赵寒枝低头看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十多岁女孩瘦弱的影子。

    赵寒枝再度进了屋里，坐在赵老太床边俯下身子，贴在赵老太耳边笑嘻嘻的道：“奶奶，刚才人多我不好意思说，其实是柳公子想让我去镇上念书，这样他才能多看见我。他才不会悔婚呢，他喜欢我喜欢的死去活来。”

    赵老太缓缓回过头，脸上满是震撼和迷惑。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