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

    只是欢欢又实在不说话,一神一人,沉默着坐在马背上,委实不知道聊什么。

    往常对着毛茸茸的小兽,自己是能喋喋不休,可眼下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少年,反而存了芥蒂心。

    见她眼神乱飘,神思不定,弋忘欢拉着马绳往前面拦住,“你这是怎的了?”

    许之脉直言,“这路上实在沉闷了些,咱们,多说说话?”

    “你说。”弋忘欢回答得十分利落。

    许之脉惊讶,“还以为你会让我闭嘴。”

    弋忘欢扯着马绳往前行去,“若是没有想说的,也不必一定要聊。”

    高束的马尾和棕色马的尾巴甩出几乎一致的频率,许之脉噗嗤笑出声来,双腿蹬了下马腹,追上去道:“为何,之前的办法到不了邱伊人处,是那个老虎的骨头不起作用吗?”

    “前些日子不是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许之脉清了清嗓,义正言辞,“那是前人的经验之谈,还有一句,打破砂锅问到底。”

    “怎么,变化这么快?”弋忘欢似在笑。

    许之脉笑,“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

    “刚开始,大家也不熟。万一知道的太多,你们杀我灭口呢?”许之脉坦白。

    少年一身银雪袍,脸如白玉,如拂霜凛凛,然而弯起的嘴角似盛着燎原的火,蓬勃旺盛,光彩熠熠。

    “你觉得,杀你还需要等良辰吉日?”

    字句犀利,却说辞和缓,犹如春风过。

    许之脉摇头,“不不。”顿了顿补充,“我现在知道,你肯定不会杀我,就算看着我被杀了,至少你们也是不会动手的。”

    末了又觉得不吉利,“不对,我也不会被杀,没谁可以杀我。就算是死,那也是我自己的身体原因。”

    毕竟上辈子也有经验。

    弋忘欢沉默了一瞬,略带打探地看了看她,才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怎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困惑只一闪而过,许之脉还没反问出口,弋忘欢道:“你最开始提的问题,我现在来回答。”

    “因为倏忽布起了结界,因而,神与神之间的瞬移,被阻挡了。”

    “就如同,你们人间的书信,因信鸽消失在了传送的路上,信自然不会被成功送达。”

    许之脉推测概括道:“时空错乱?”

    “没有时空。”

    “什么?”许之脉竖起耳朵,“我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早晓得神与人在对天地万物的认知上并不会很相同,但时空直接没了?

    “没有听错。”弋忘欢道,“但你不必深究,知多了,也无用。”

    很明显,他拒绝解释。

    许之脉点头,“明白。”

    就当刚刮了阵耳旁风。

    “你如今,多少岁了?”许之脉有些好奇,“几万岁?”

    此前倒一直忘了问。

    弋忘欢神色难状,伸手想敲敲她的脑袋,又怕没个轻重将这脆弱凡人给敲疼了,“何故得来万岁的说法?”

    “神仙不都万岁起步吗?否则为何要山呼万岁?”

    “老了。”祁涂冷不丁在窗边窜出来个脑袋。

    许之脉早习惯他这无孔不入的行事风格,很自然问下去,“那究竟多少?”

    祁涂看了眼弋忘欢,确定不会惹毛了他,这才趴在窗边道:“约莫三百岁。”

    “这么小?”

    等等,她一个二十左右的妙龄女子,何故觉得三百岁小。

    “准确的说,他今年二百九十八岁。”祁涂道,“比我小得多。”

    “三百么?”许之脉直接四舍五入,讶异喃喃着感叹起来,“这般小就要历劫?”

    “这年岁也小?你多大,觉得三百岁也算小?”弋忘欢唇角一勾,似觉有趣,“且,历劫这事有些蹊跷,尚待确认。”

    “我是人,你们是神,毕竟不一样嘛。”许之脉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树,“这树怕也有千年了,在你们那里,可不就算是小了?”

    而且小说里动不动就是几万岁,甚至几十万岁的。

    许之脉好奇问道:“那你们一般能活多久,永生吗?”

    祁涂摇头,“不是永生,除了上古神,世间万物都没有永生的说法。但其实人间的计时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我们是不断重生的。”

    “重生?”

    提到这个,许之脉可是有经验。

    “我们死化为意识,意识飘散聚合,在山海间里可随便附着一物,又还归本来。但记忆不在,当然,我们也并不在乎这些。”祁涂解释道。

    许之脉眼睛一亮,八卦的好奇心驱使她压低声音朝祁涂打探,“欢欢附着的是什么?”

    “我是新生,非叫附着。”

    弋忘欢的回答来得有些陡峭,许之脉立马无辜状,“之所以打探,完全是出自关心。”

    末了再补两句干瘪的笑声。

    “世俗的年龄。”弋忘欢道,“你相信他吗?”

    许之脉愣道:“所以是,你觉得你不是他说的岁数。”

    “他是更喜欢学习人,自然也是用人的方式来推断我们。”弋忘欢道,“在我这里,没有年龄。”

    驱马又行了许多里,许之脉提议休息。

    刚且翻身下马,许之脉眼神一瞥,竟见附近有一株树格外眼熟。

    本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再仔细凝神观视,确实是她刚刚与他们聊话时指过的那株。

    难道迷路了?

    弋忘欢和祁涂在原地坐下,许之脉想着再多看些地方以便确认。

    然而等她刚一靠近那株大树,竟迎面袭来夹着飞沙落叶的狂风,迷得许之脉双眼睁不开,即使举起手臂做出遮挡的姿势,然而收效甚微。

    许之脉努力出声道:“欢欢!”

    弋忘欢没有回答。

    他听不到?

    许之脉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诡异,正想着,只感觉周遭的树木都在倾倒下压。

    许之脉也不犹豫,忙拿起一把桃木剑比在胸前,随时准备回击刺去。

    天逐渐阴沉,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欢欢?!”许之脉再试着叫一声。

    依旧没有弋忘欢的任何应答之声,她好像,掉入了一处,异空间?

    光怪陆离之后,是几乎快怼到许之脉眼跟前的,坤城那一张脸,惨白的比宣纸还要来得夸张。

    “坤城。”许之脉往后退上几步,格外戒备。

    坤城笑容和煦,“许姑娘记得我,是在下的荣幸。算起日子,好久不见。”

    “能不见就不见吧。”许之脉脸色酱紫,并不友好。

    见鬼有什么好的?

    “此树我改了一下,只有非当世人才能发现,如此看来,猜测无误。”

    “哐——”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原本屹立的大树,横腰而倒。

    弋忘欢缓缓走过杂草丛生的路径,周身仿佛笼着推拒万物的屏障,不是傲慢,而是不惧天地的漠然,浑然形成的压迫。

    “据我所知,讙神君向来不与凡人为伍。”坤城道,“此番同路而行,恐有其他考量,我等私心追随神君,自该为神君排除隐患。”

    坤城的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表露赤胆忠心,弋忘欢却面无表情,“天下谁能伤我?需你挂心?”

    坤城拱手受意,还是坚持道:“此女并非当世人,若是鬼怪,该在黄泉管辖内。提前了解,并无不妥。”

    这白鬼知道她来自异界?还是说他知道书里书外?

    许之脉手不松缓,依旧牢牢握在刀柄上。

    弋忘欢一双眼来回瞧了他们,反是觉得有趣般,“也好。”

    “还想着把我捉拿吗?”许之脉活动着胳膊腿。

    坤城礼节性地微微笑了笑,只道了声,“得罪了。”

    饶是许之脉身经百战,驰骋沙场数年,到底也只是在人间厮杀,与飞天玄妙之鬼术,是实实在在的天壤之别。

    都还没瞧见那坤城使了什么伎俩,许之脉的胳膊和腿就已保持着古怪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睛也异常难受,起初有氤氲蒸腾的白汽窜入眼前,随即又出现胡乱的线条,强烈的彩光,红色的云雾,全部在眼前旋转晃荡,毫无规则,令人头昏作呕。

    一会儿如冬日滚水泼面,似冷似热之间已皮开肉绽,转瞬又如狂涛扑涌,襄灌四陆。

    最后轻轻落下,微如叶落。

    坤城虽觉惊奇,还是承认道:“许姑娘,确实是凡人。”

    许之脉瘫坐在地上,骂人的力气都不大使得出来,只能指着坤城不停点。

    就不能换个副作用小一点的办法来测吗?!

    怎么多活的几年,这么不省心。

    “既如此,我们先走了。”弋忘欢道。

    走什么走!

    许之脉怒气未消,从嘴里好不容易吐出字来,“给我,道歉!”

    坤城也不推辞,恭恭敬敬地朝坐在地上的许之脉拜了一拜,“是在下唐突,望许姑娘海涵。”

    许之脉此番身上的血液开始正常流通起来,脑袋清醒了大半,站起身来,“口头上说实在没有诚意。”

    “姑娘是有,想要的东西?”坤城笑道。

    “你说那老爷子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许之脉到底还是放不下他之前提及的事情,“我与他交谈过,与常人无异。”

    “他是受制于人在行动。”坤城微笑道,“但幕后者,尚不得知。”

    “一点也不知?”

    “许是哪处的妖魔,但显然不成气候。”坤城似笑非笑。

    许之脉还想再问,坤城衣袖一挥,已隐于茫茫天地之间。

    “我知他会来,只是没想到,是来找你的。”弋忘欢道。

    许之脉叹气,“说得对,连我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主命鬼王给盯上。”

    “坤城目前还有所求,你毕竟是凡人,他不会破了规矩。”弋忘欢道,“至于你的异世身份,只要不影响这边的秩序,无所谓。”

    看他说的轻巧,许之脉张大眼睛,“你也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弋忘欢点头,“你们也不必依仗异世的身份有什么侥幸,我们只看一眼就知道。”

    五雷轰顶!

    许之脉呆若木鸡,怔怔道:“那你们接受得也太快了。”

    “与身份无关。”弋忘欢道,“否认任何可能,都是在否定现在的自己。难道不是在你看来,我们也属于虚幻吗?”

    他话语平静,一番话却惊得许之脉顿时冷汗涔涔。

    他知道他是书里的人……哦不对,神?

    “不管你想到了什么。”他说,“总之,现在就是真实。”

    只是不知那坤城探人鬼时到底用了是什么法子,副作用大得很,许之脉一连几日都难受得很。

    坐在马背上赶路时,时不时如在螺旋桨上飞转一般,头晕眼花尚且能忍,这魂魄都仿佛被扯碎了般。

    落地后又觉得腿重如灌铅,怎么走都不对劲。

    直至第三日,弋忘欢道:“还未好转?”

    许之脉趴在马背上,抬起眼皮,五指伸展都觉疲累,“再给我一点时间。”

    弋忘欢微蹙了眉,“他的术法只验人鬼之别,本不该如此。你有在其中察觉什么异常吗?”

    许之脉依旧艰难摇头,“不算是异常吧,我大多数见到的都是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画面,若非要说什么不对的地方,倒是有个场景,唯独这一处,我应该从没有去过。”

    “一处很灵怪的地方,像宫殿,又不是,像学堂,也不是,有一处高台,看起来是打坐用的地方。”许之脉努力回忆,“好像还写了字,叫什么,堂璞……”

    “你进了,堂璞境?”重复完她的话,弋忘欢也有些不敢确定。

    “堂璞境是什么?”

    弋忘欢长睫一垂,半遮住眼似在思索,片刻后又意味不明地问道:“你不是认识邱伊人么,怎会不知堂璞境是何?”

    是我不想知道?许之脉心里嘀咕,穿书的金手指和第三眼她是一个没得,除了知道个男女主,感觉自己跟白看了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单方面认识邱伊人。”

    弋忘欢道:“堂璞境是未悬创造的域外空间,在五年前被封了,也是未悬死的时候。此后无有闯入者。”

    “未悬?”许之脉冥思苦想。

    这是书里哪号人物来着?

    “若按你的说法,堂璞境现由坤城掌控?”许之脉疑惑,“否则我怎么会在他施法时入境?难不成,是他术法不精。”

    “各界天宇本就交叉。”弋忘欢道,“你在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也不会想到结尾的那个字。”

    “可我也不会闯的,这么凑巧吧……”

    弋忘欢道:“也许是因,你自异世而来,所以能入堂璞境。”

    “你知我是异世?”许之脉也不困了,睁大眼看他。

    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多少?只是异世,还是书里书外也知道?

    许之脉的脑海里飞也似的闪过无数个念头。

    弋忘欢只道:“有何惊诧?终究是人而已。”

    许之脉被他的回答从繁杂的思绪里扯回现实。

    银雪的衣袍将弋忘欢的双眸衬得更为漆黑,少年绝世的皮囊下,是亘古的,洞察万物的神性。

    一晌山巅摧,一霎万江倾,品物芸芸,也许在上神眼下,没什么例外,皆是求生的浮萍罢了。

    许之脉好似从什么枷锁里挣脱了般,浑身松快不少。

    虽她甚少细想,但在书中的世界里这些年,她也并非全然安稳,总时不时从脑海中抑制不住地蹿出些“前尘往事”,百感交集之余,有时候还会觉得,不如失去记忆得好。

    “欢欢。”许之脉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双眼亮极了,闪着灵光,双手合掌,十分认真,“受教了。”

    许是被她的样子给逗乐了,弋忘欢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抬了抬,问道:“你现下好了?”

    许之脉愣了一下,这才回神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确实没觉得很难受了,但还是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马背上,“为了巩固一下,我再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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