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寂寂的夜,窗外的语笑喧阗都已淡去。

    佟曦晚等了一会,只是昏昏欲睡。

    初始时,她一只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没规律的去点桌上的木。

    到后来,整个人便趴了下去,头埋在臂弯里。

    离缘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时,才发现身旁那人微微阖着眼。

    “佟曦晚?”她轻轻道。

    没人反应。

    离缘怔了一会,不知怎么样才好。

    桌上点着一盏豆形灯,黄黄的光吞噬着周遭的黑暗,是张牙舞爪的小兽,力量还没长成的。

    她看了会。

    在乌叶庵时,她有过许多这样静默的夜晚,可总是觉得煎熬,不像现在,她竟然生出贪恋,渴望能够天长地久。

    离缘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她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呢?没有亲人、没有晚伴。

    收到的信也如同一场梦,彻底的谎言。

    门悄悄地开了,一阵穿堂风从下面一直攀了上来。

    夏泠和岳知宁站在门口朝里望,看这情景都乐了。

    “这是在干什么?”两个人连忙走了进来。

    “一个坐着睡觉,一个像木头。”

    夏泠去摇醒了佟曦晚,“你还做梦呢?”

    岳知宁落后一步,眼角瞥到离缘皱着眉,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佟曦晚被她摇懵了,“你才是做什么。”

    岳知宁捂嘴笑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一个个都不乐意呢。”

    佟曦晚站起来,道:“我没睡,就是假寐。养养神。”

    “你还嘴硬。没人叫你,你得睡上一天。”夏泠哼哼,“从前有一次,过端午,一连几日宴席,大家都去看戏,怎么你就躲到耳房去睡觉,也是这样,最后摔了下来,在那里喊痛,惊动好多人呢,我还说什么大事!”

    佟曦晚微笑,脸红了些,不知是羞是恼,“说这些干什么?我都忘了。”

    岳知宁也插嘴道:“你别忆往昔了,还记得我们来说什么的?”

    “我能忘了?”夏泠撇嘴,对佟曦晚两人道,“夜已深,客栈也要打烊了,要问你们两个今晚是留在这呢?还是走呢?”

    “回去。”佟曦晚道。

    “她在你那里安全吗?”夏泠看了一眼离缘,“你今晚惹了事,现在可算显眼。别人要问到你家去,岂不是抓个正着!”

    “没事。”佟曦晚说。

    “要不还是把她化成岳知宁的模样?”

    岳知宁错愕道:“那我呢?”

    “你去地窖住几天。”

    佟曦晚道:“不用。”

    她现在是打明牌,该知道的人也清楚,装不装已经无所谓。

    商议已定,佟曦晚便带着离缘趁着夜色赶回去。

    “你和我一起睡罢。家中暂时没有多余的床。”佟曦晚告诉她。

    离缘点头。

    梳洗毕,佟曦晚从柜里拿出一床更大的被子,铺在了床上。

    熄灯后,两人躺下,相对无言。

    离缘辗转反侧。

    “有点闷热。”许久,佟曦晚轻轻道。

    离缘惊讶于她还没睡着,跟着“嗯”了声。

    “开窗吧。”佟曦晚说着,坐起来,自去掌灯,将窗推开了些。

    “要下雨了。”离缘也坐了起来,过了会说。

    佟曦晚立在窗前,回头望她一眼:“我知道。”

    离缘仰躺下去:“空气中有股泥土味,每次要下大雨前,都是这样。这是今秋第一场雨。”

    她说完,后知后觉道:“诶,你也知道?”

    佟曦晚道:“你以为只有你们庵子有土吗?”

    离缘翻了个身,“我以为只有无聊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么无聊的事。”

    她总是守在庵子低低的檐下,或是看着远处,或是看着眼前,一听雨就是一整天。

    佟曦晚微微笑道:“焉知你觉得无聊的事,不是别人欣喜若狂的。庄稼人还盼着秋天这场雨呢。”

    她说着,回身去躺下了。

    离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她以为,昨日过后,她们就一拍两散了。

    “你觉得我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吗?”佟曦晚说。

    良久,离缘迟疑地摇了摇头。

    可原因,她自己也不很明白。

    佟曦晚自顾自道:“我想也是。我帮你,当然是因为我觉得有利可图。”

    利使人相聚。

    离缘稍稍明白了。

    她不怕别人因为利益接近她,那是她久已熟悉的,她只怕无缘无故的好。

    可她还是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嗯,就是哄骗我,说好话,使我安心?”

    她想,佟曦晚其实是很会骗人的,她应当也很会说好话,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要是对自己更好点,说不准她要什么,自己会心甘情愿的要给她。

    每次她给庵里的婆子首饰时,她们都挤着笑说一箩筐好话呢。

    可佟曦晚虽然帮她,并不会怎样的温柔小意。

    她笑时,有时也觉冷若冰霜。

    “你有这么傻?”佟曦晚稀罕道,“说得像我想骗你就能骗到了。”

    某种意义上是的。

    离缘意识到佟曦晚不正面回答,不过是敷衍她,因此恹恹地住了嘴。

    谈话就此戛然而止。

    佟曦晚面朝外,心里还想盘算之后的事,只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佟曦晚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拉上了。

    再一回头看,离缘睡得香甜。

    她披上衣裳,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廊上。

    天昏地暗,亿亿条透明雨线射地而来,雨幕中萦绕着灰白的雾气。

    很淡很淡的雾气,然而既不能被雨穿透冲洗,也没有因此消弭。

    这样情景,一如她闻悉母亲噩耗的那天。

    相似的院子,下一刻就该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

    她侧耳细听。

    身后传来声音,佟曦晚转身。

    “你醒了?”

    离缘靠在门内,点了点头。

    佟曦晚看了看她披散的头发,道:“我为你梳妆吧。”

    她说着往里走,离缘跟在她后头,不由得回头看外面。

    佟曦晚在想什么?那么入神。她不特意弄出点声响,只怕她还注意不到自己在后面。

    两人来到镜台前。

    离缘坐下了。

    佟曦晚根据记忆里的印象动起手来。

    离缘好奇道:“为什么还有心情给我——”

    她简直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她都被弄糊涂了,自己明明在躲避搜索,怎么佟曦晚一副很有闲情逸致的模样。

    “不是有心情,是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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