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一片寂静里，只有冰冷的机械音。
花柠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呼，还好还好，是医院。
她还以为自己命殒于此渡劫失败回地府见老熟人了呢。
“花柠？”一只笼着白大褂的手在她眼前缓慢晃动，掀开眼皮查看，“清醒了，我去叫人，你们和她说说话。”
都不需要花柠亲自动手，病床就缓缓抬起。逐渐开阔的视野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和一排又一排吊瓶，还有床尾一圈神色凝重的人，仿佛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杜若握着她的手，泪珠一颗接一颗：“柠柠！你吓死我们了！”
桑枝和江半夏各站一边，齐刷刷举起手指问：“柠柠，这是几？”
“……放心，我脑子没有被车轮子碾了。”花柠揉了揉依然有些翻涌的胃，低头看了看不知被谁换上的新衣服，猛然警觉，“我之前的衣服呢？”
“上面都是呕吐物，我们给你装起来放在外面了。”
闻言，花柠翻身下床。
走了两步发现被输液管限制着，她一把拔下针头，闯出病房。
刚推开门，花柠迎面撞上了刚才的医生，以及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白川。
白川拉起她冒血珠的手，皱眉问：“什么事情比身体还重要？”
此乃危急紧要之际，花柠也顾不上忌惮白川了，反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白川，我是中毒了。换下来的衣服左口袋里有一团卫生纸，包着一根火腿肠的肠衣，就是那根火腿肠里藏了毒。”
白川笑了笑，将她按回病床。
医生叫人重新给她扎好了针，拍拍她的肩：“小姑娘，放心吧，这点本事我们还是有的。”
“体育公园的目击者称你的症状和那两只失去性命的猫狗相似，怀疑是误食了同样的成分。我们在你的口袋里搜出了肠衣，又在玳瑁街多处流浪猫狗聚集地发现了散落的食物。经过检验，食物里都含有异烟肼。”
异烟肼，人用抗结核处方药。
“投毒？我以为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怎么还会有人干出这种事来！”
“你想想王励是怎么持刀威胁你的，就知道文明二字怎么写了。”
“真他爹的畜生东西——不对，我干嘛夸他们是畜生！”
花柠默默竖起大拇指。
杜若在关键时刻爆发的骂人水平，还真是稳定。
医生忽然沉吟：“异烟肼之所以成为他们毒杀猫狗的主要手段之一，就是因为只对动物有害。如果要使一个成年人中毒……小姑娘，你还有没有误食别的东西？”
“我很确信，我愿意接受任何方式的调查，”花柠掷地有声，“我只吃了这根火腿肠，没有接触其他任何食物。所以他们投放的量，不容小觑。异烟肼既然是处方药，如此大量、大规模的购买并投放，绝对不是一件可以用道德问题轻描淡写的小事。”
突然间，花柠转向桑枝：“桑桑，你每天在宠物医院工作，最近有见过什么比较极端的人吗？”
花柠在诱导桑枝。
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和张一轩脱不了干系。
可她是以猫形得知的张一轩，这个名字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你这么一说……”桑枝斩钉截铁，“有，李怡的前男友，张一轩。”
白川招手，另一位同事便请走了桑枝了解情况。
花柠暂时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不是他，总算是有一条线索。
“柠柠你也真是的！店里这么多零食，你干嘛捡路边的火腿肠吃！”
花柠笑眼弯弯，展颜一笑：“嘿嘿，还好我吃啦。”
她是一只猫妖，猫才是她的本体。她虽然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了，可毕竟不是百毒不侵之体，普通猫会中毒的剂量，她也会。
可是，人类不知道她是一只猫。
猫猫狗狗死了，或许只是一句话、一把火、一抔土。
轻飘飘的，风儿一吹，去山巅看日出，在海上观日落。
可如果她作为一个人出了事，那些痛下毒手的“同类”，一定无处可逃。
她中毒了，还有千年修为在；那些普普通通的动物中毒了怎么办，谁可以救他们，谁愿意救他们？
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类，花柠很清楚，有时候两脚兽的傲慢，比她的爪牙要锋利得多。
所以，还好中毒的是她。
过了一会儿，桑枝回到病房，叹了一口气：“该说的都说了。我还紧急联系了青城的志愿者，他们已经帮忙把能抓到的流浪动物都集中起来了，现在临时安置在印刷厂旧址，我现在就带院里的人过去检查。”
江半夏点点头：“我托人问问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暂时收留他们的。”
“杜若，你也一起去吧，”花柠捏了捏她的手掌，“店里所有宠物用品都可以带过去，如果不够的话，等我输完液就回去进货。”
杜若脚步踟躇着，紧咬下唇：“柠柠……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吧，你一个人，又没有……”没有家人能照顾你。
花柠知道杜若的好意，笑眯眯正准备反过来安慰她，却被白川打断。
他说：“这里有我。”
杜若内心：……一个陌生刑警留在这里，柠柠不是更害怕了吗！
桑枝和江半夏交换了一个属于成年人的眼神，一人架着杜若一只胳膊拖走了。
一道厚重的帘子下，花柠和白川二人相视无言。
花柠：……
她本来想支走所有人，找个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变回猫去看看玳瑁街的情况的！
手机也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想去顾客群里问一句都没办法！
可恶！这白川对她的疑心到底有多重！干嘛老是监视她！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不是什么摊牌的好时机。
花柠给手机充上电，抬头看了一眼还剩大半的吊瓶，问白川：“我可以去窗边吹吹风吗？”
白川将吊瓶转移到移动架上，取来一双鞋，陪她走到窗边。
他对花柠，似乎总是有求必应。
轻轻推开一道缝，热浪涌了进来，和冷气碰撞出一个喷嚏。
“嘿咻！”花柠忽然轻轻一跃，跪在了宽阔的窗台上，一手摸着头顶的窗棂，一手扶着输液架，探出半个身子，“空气真好。”
盛夏清风拂过她的脸庞，凌乱发丝没有章法一样张牙舞爪，澄黄阳光洒下来，镀着一圈毛绒绒的柔光。
不知为何，白川没有阻止她。
只是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从输液架挪到自己的肩上。
这家医院距离玳瑁街不算太远，如果街上出了事，一传十十传百，一定会有鸟儿飞来告诉她。
花柠闭上眼，倾听着鸟儿的啼鸣。
忽然，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她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老婆你看，这只狗在闻你的肚皮，还叫呢。”
“狗狗是在和我肚里的宝宝说话吧，看来狗狗也想当妈妈了呀。”
可是，小狗说的却是：“好羡慕，我也想做你的宝宝。”
“咪咪，嘬嘬嘬，我今天吃剩下的鱼摆摆都给你。”
“就几只流浪猫有什么好喂的，快赶走吧，别吓到怕猫的病人。”
可是，小猫说的却是：“这里是我妈妈占下来的地盘！你抢了我们的地盘盖房子，还说我是流浪猫！”
刚来玳瑁街看见那一屋白布盖着的尸体时，她发过誓的，要保护这里的小动物。
花柠好难过。
她是一只说话不算数的猫猫。
面朝刺眼的太阳，一道水痕渐渐蒸发。
花柠揉了揉眼睛。
不行，她不能丧气！
她可是伟大高贵的千年猫妖，她比两脚兽厉害多了！
他们想做宝宝，那就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宝宝。
他们想要家，那就给他们一个家！
花柠胡乱抹了一把脸，不顾自己通红的双眼，强制打开了还只有1%电量的手机。
进入商家后台，提现一栏跟了句鲜红的提示：【请补充具体信息：资金用途】
资金用途？那可是整整八千喵民币、八十万人民币耶，花柠渡劫了七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抠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要怎么花。
让她想想……
八十万，她可以买一套小房子，不再睡杂货铺里；她可以买一辆小轿车，驶出玳瑁街穿过青城，去更远的地方享受做人类的快乐；她可以环游世界，去昆士兰看看四亿年大自然留下的低语，去塞伦盖蒂陪野生动物追一次夕阳。
这笔钱对花柠来说，足够让她衣食无忧了。
和衣食无忧的生活虚空挥了挥手，花柠输入了一行文字，附带了几个大大的感叹号——【给流浪动物盖一个快乐老家！！！！！】
屏幕上的圈圈再度进入旋转，几秒钟后，弹出四个大字：提现成功。
嘿嘿。
从动物身上赚来的喵民币用来给他们盖房子，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吧？
正当花柠欢喜之时，病房里闯入一个面容焦急的人：“川哥！不好了，我们找到张一轩了！可他……不是投毒的人。”
不是张一轩？
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等下三滥事情的，难道还另有其人？
白川蹙眉，淡淡问：“不好了，是指什么？”
“我们在张一轩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个群，之前乐苑小区那个杨硕也在这群里。从恢复的聊天记录可以看出来……投毒的是一整个团队，正在谋划更大规模的全城投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