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择善怕自己睡太过,定了三个小时的闹钟,准备十一点起,但再睁眼却将近十二点。从择善懊悔不已,她从枕下摸出手机来,试探着给杜归远发了条消息。
“醒了吗?”
杜归远回得很快,“醒了。”
“你是不是要回去跟朋友聚?”从择善没忘杜归远之前说的,生日和朋友一起在家过。
“约的晚上。”
笃笃笃——
杜归远站在从择善卧室门外朗声问:“所以中午给饭吗?”
从择善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刚要开门,手都摸到门把手了突然想起自己没穿内衣,“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好。”杜归远道。
“你先去厨房找找有什么能吃的。卫生间洗脸台上面的柜子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品,你可以用。”从择善迅速穿好衣服,用手抓了抓头发,可能是因为冬天干燥的缘故,看上去还是毛毛躁躁,于是盘了个丸子头。待从择善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杜归远已经穿好围裙开始忙活午饭了。
从择善不好意思让杜归远接连在她家做饭,走上前打开冰箱冷藏柜,取出一袋虾仁水晶饺,“吃这个怎么样?”
杜归远刚开始洗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西红柿问:“那这些怎么办?”杜归远本来打算做番茄炒蛋,蛋都敲进碗里了。
“做煎蛋抱饺。”从择善边撸袖子边道,“番茄切完撒点白砂糖。哎,我平底锅呢?”从择善又要上手拉头顶的橱柜,杜归远想起那天下的螺旋意面雨,忙伸手按住柜门。
两手交叠。从择善抬头看见杜归远额前碎发微湿,是洗漱过的痕迹,因为过了一夜,下巴处有青色胡茬冒出,人比十七八岁时成熟了几分,但眉眼间不乏少年气。
杜归远道:“慢点开,谁知道这次里面藏了什么。”
从择善强自忍笑,“一朝被蛇咬。”
杜归远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他手上有水,现在从择善的手上也沾了水,好在不是贴创可贴的那只手。
从择善慢慢拉开橱柜门,里面果然有东西跳了出来,是一袋没有开封的挂面。杜归远眼疾手快接住,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从择善,“我说什么来着。”
因为这次动作缓慢,剩下的两袋挂面好端端躺在柜门边缘,没有跟着一齐掉下来。从择善垫脚轻手挪开杂物,扒出她久久不用的平底锅。
从择善把锅放到灶台,利索开火,转身问杜归远,“你要吃几个?”
杜归远撂下番茄,单手伸过来拎起灶火上架着的平底锅,对准水龙头一阵猛冲,“锅还是要洗一下的啊从择善。”
从择善勉强为自己辩驳:“我平时洗的,今天是太着急所以忘了。”
杜归远冲洗好了锅,将锅放回灶台,人也顺便从水池那边挪到了从择善身侧。他慢条斯理地问:“急什么?你饿了?”
“还是想赶紧做完饭把我打发走?”杜归远不无失落地道。
“那不能够。”从择善否认。“我这不是想着,你早上就什么东西都没吃……”从择善声音越来越小,她原本想说自己是打算提前起床给杜归远做个早午饭的,但是太丢脸了竟然睡过头了没能起来。
杜归远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你是担心我饿?”他手伸到平底锅上方感受火候。
从择善轻轻嗯了一声。
锅差不多热了,杜归远道,“油递给我。”
油就在他们两人身前,杜归远稍微伸手就能够得着,但他却让从择善帮忙递。从择善没想那么多,抬手取下油壶,本想直接倒锅里,却被杜归远半道劫走。准确来说是扶着她手腕,帮她控制着油量。
杜归远果然很不放心她的手艺,从择善心想。
“你晚上要不要过来?”杜归远问。
杜归远说得含糊,但从择善一下就听明白杜归远这是在问她要不要给他过生日。
“不了吧。”从择善想了想,开口拒绝。“我连个生日礼物都没有准备,而且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
“好吧。“杜归远听出来从择善并不想把进度推的太快。油烧热之后,杜归远放了一锅虾饺。等待焖煮的功夫,两个人没有再找新的话题,气氛一时沉默,恰在此时从择善的手机响了。
从择善拿起手机,看到是冯文宇打来的。
“喂。”从择善接起电话,她已经猜到冯文宇打电话来想说什么。他估计是看到网上的消息了。
“姐,你没事吧?今天放假,我刚醒,一睁眼看到网上的视频,给我吓飞了。那是你对吧?你没事吧?”冯文宇学医,学制长,还没毕业。
“没事,都解决了。”从择善简短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冯文宇长舒一口气。
“不过,还有个更大的麻烦。”从择善一五一十道出早上和从云打了通电话,“妈被我惹火了,你记得帮我劝两句。”
“晕。”冯文宇无奈应下,“我晚点试试吧。她现在估计还在气头上呢。你吃饭了没?”
“在做。”从择善看了厨房,杜归远正往锅里倒鸡蛋,蛋液溜进油锅,热气腾腾,香味已经出来了。“你也赶紧起床买饭去。我给你发红包。”
“算是我不辞辛苦帮你劝妈的打赏吗?”冯文宇乐颠颠道。
“再幸灾乐祸一毛也没有。”从择善挂了电话,看见许茹诗发来的消息,二十分钟前的,问她中午吃什么,随后跟了一张要饭的表情包。
许茹诗昨天做完笔录先打车回的家,估计也是补觉到现在。从择善回复她:抱蛋煎饺,速来。
从择善放下手机,回去厨房洗了洗手开始切番茄。刚切下两刀门铃就响了,从择善想也不想,对杜归远说道:“你去开下门吧,我腾不开手,是许茹诗,她来蹭饭。这人坐火箭来的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杜归远关了火去给许茹诗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许茹诗,而是从择善的母亲,从云。
从云变化不大,至少看杜归远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不怎么客气。
从云没有进门,她深吸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归远。杜归远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睡衣,只不过睡衣前还套了围裙。
杜归远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吐出一句:“阿姨好。”
“你俩在门口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从择善端着切好的番茄从厨房出来,发现门口两个人还在那杵着,于是走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杜归远侧了侧身,求助似的叫了一声从择善。
从云清了清嗓子,从择善这才发现来人是谁,一下子愣住。
从云没再跟从择善大眼瞪小眼,她抬腿跨进门,气势汹汹走到从择善身前,指着杜归远质问道:“同居多久了?”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从择善开口解释,但从云并不给她往下说的机会。
“我想的哪样?我想什么?我能想什么?我一大早看见网上的视频,我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立马买票来B市看你,我想什么了你告诉我?”从云越说越气,“从择善,你老实说,是不是杜归远带你去的酒吧?是不是!”
从择善斩钉截铁道:“不是!”
“一定是他!你们什么时候又开始联系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跟他联系了,从择善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不是?”
杜归远忍不住走过来,想把从择善挡在身后,他怕从择善顶嘴被从云打。但是从云发现了他的动作,转头指着他吼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离从择善远一点?要不是你,从择善也不会搞恋爱耽误学习,要不是你,从择善就会听我的话再去复读一年,她现在事业好不容易起步,你跑过来搅合什么!杜归远,你想……”
“够了!”从择善出声止住从云的指责和埋怨,“妈,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我都是为你好!”
“那你听好,假如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不复读。”从择善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不复读。”
“那都是因为……”从云还想再说,但从择善又一次拦住她的话头。
“没有因为谁。985是你的执念,不是我的。我没有被耽误,我走的每一步走作数。”
“杜归远不欠我。”
“你当初的那一巴掌,不光是打在杜归远身上。”
许茹诗抱着零食姗姗来迟,刚才吵得太厉害,她找不到缝隙进来劝架,现在可算逮到空档,遂站在门口朝里大喊一声:“饭好了没有呀?”
没有人回应,许茹诗自顾自走进来推了杜归远一把,“你去看看嘛。”杜归远看出许茹诗这是在帮他躲一下,但他实在不放心把从择善留在这里。
“阿姨,我们这几年没有再见过。但这次重逢的确并非偶然。”
从择善拉了一下杜归远的衣角,说:“你先走吧。抱歉。”
杜归远没再多说什么,他回去拿上衣服,出来时发现从择善站在房间门口。
从择善接过杜归远手里的围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从择善想把杜归远送到楼下,但杜归远没让她进电梯,从择善心情低落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她会来。”
“她担心你。没什么需要跟我说抱歉的,跟你妈妈好好说。”杜归远拍了拍从择善肩膀,“回见。”
杜归远走后,屋子里气氛很是别扭,三个人坐在桌边吃饭,要不是有许茹诗,这饭真就跟拼桌似的,沉默得无以复加。
从云吼完人就心生后悔,她也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杜归远给吓了一跳,记忆还停在从择善读高三那会,一时转不开弯。从云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屋子,并没有看到男人住过的痕迹,心想刚刚确实是误会,但从择善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从云又不好意思拉下脸去问,只能不尴不尬地待着。
许茹诗主动解释了一句,说去酒吧是跨年的,压根没邀请杜归远,杜归远是后来在网上看到消息急匆匆后赶过来的。
“阿姨,您别多想。”
从云听到这脸色稍微好了些,说:“你们年轻人,就爱往那酒吧钻,那儿什么人都有,不出事是不出事,出了事怎么办?你让家长怎么办?”
从择善不想跟从云掰扯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开口道:“你突然过来书店有人管吗?打算住几天?”
“没开。放心,我不在你这住,我今晚就走。”从云阴阳怪气道。
“妈,我不是那意思。”从择善无奈。
许茹诗:“别啊阿姨,来都来了,玩一圈再走嘛。”
“没那心情。我来就是看她一眼,还喘气儿就成。明天熟人儿子结婚,我还得赶回去喝喜酒。”
“礼送到了不就成了。”从择善道。
“不成。你妈我也有自己的社交圈,不能不去。”从云说完又意有所指地道,“当初本来想撮合你俩,谁想到啊,你是大小姐,理也不理,看也不看。”
许茹诗闻言打哈哈道:“哎呀,相亲不都得看眼缘嘛,这个没成就下一个呗。”
“小许呀,这成家不是过家家,得讲究个门当户对,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你说对不对?”
许茹诗听出从云的意思,噗嗤笑出声,“阿姨您说得太对了,我啊就是当初不成熟,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又是吃我的,又是喝我的,还天天挑剔我的不是,唉,说起来都是泪。最后您猜怎么着?离了,没发过。”
从择善托着腮听故事,遗憾刚刚手慢,没能给这段录下来发给许茹诗的“前夫”。
从云却是听进去了,“哟,那你现在有没有再找?你听阿姨,赶紧的,时间不等人。”
“找了的,我都二婚了。”许茹诗一脸“轻舟已过万重山”地感慨道。而后起身拍拍屁股准备溜人大吉,“我走了,我家那口子马上到家了。”
许茹诗一走,从云就朝从择善的大腿狠狠拍了一掌,“你学学人家!”
“什么?二婚?”从择善痛的龇牙咧嘴。
“什么二婚!让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从云恨铁不成钢,“杜归远那样的家庭,他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你拿什么跟他处朋友?”
“他找什么样的?”从择善冷不丁道,“你刚才吃的午饭是他做的,不也是柴米油盐么。”
“不听老人言,早晚吃亏,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从云没好气道。
从择善不想再跟从云吵这些,转移话题问:“你买票了吗?”
“买了,不用你操心。”
“高铁吗?我给你升商务座。”
“要什么商务座?三个小时就到了,花那冤枉钱。”
从云买的晚上八点半的车,时间还早,从择善让从云去卧室补会儿觉。从云确实有些困意,但忍着不去床上,开口又问杜归远。
“你预备怎么办?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妈是过来人……”
“行了。八字没一撇的事。”
“从择善,你蒙不住我。这个杜归远啊,你是舍不下的。”
“妈,你有没有想过他当初为什么会放弃报公安大?”
从云毫不犹豫道:“他家里本来就不同意他报公安大。”
“如果他执意要去,他家里不会拦的。你也说了,他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家庭,不论他做什么,都能给他兜底。”从择善缓缓说道,“是因为你跟他说,别耽误我女儿。”
“所以他不敢报B市的大学。他也觉得是他耽误了我。你以为,假如我没有遇见杜归远就能考上好大学,以为杜归远不报B市的大学我就会乖乖回去复读。你站在莫名的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你骂他是带坏我的小流氓,你骂他是毁我前程的小无赖。妈,你是不是忘了,他当时和我一样也才十八岁,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前程。”
“妈,我超过一本线84分,我的高考没有发挥失误。我就该上我现在上的大学,我就该待在我现在待的地方。可是杜归远呢?你从家里到B市,要花三个小时,他从X市过来,用了快七年。”
从择善说完便出门了,让从云去她卧室休息。“我出去买点东西,晚上回来送你到车站。”
从择善去了附近的蛋糕店。她不知道杜归远邀了多少朋友,就订了两个八寸的蛋糕。店员问是否需要配送,从择善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杜归远的具体地址。她在微信上问杜归远要地址,杜归远反问道:“你不会是要给我订蛋糕之类的吧?”
“已经有蛋糕了吗?”
“没有。”杜归远问,“你妈那边解释过了没?”
“嗯。”
“阿姨来B市一次,你陪她逛逛。”
“她今晚的车,要回去。”
“这么赶?”
“她明天有事。”
“搭高铁吗?”
“对,我待会送她去车站。”从择善想了想问,“蛋糕大概几点送到?”
“我现在在外面。”杜归远其实没想过这个生日,但是公司发福利,给了他大额餐券,弄得人尽皆知他今天生日,不请大家吃一顿饭说不过去,从择善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饭店了。他把饭店地址发给从择善,“蛋糕送这里就可以。阿姨几点的车?”
“八点多。”从择善没再跟杜归远聊别的,她把地址写给蛋糕店。店员问从择善蛋糕需不需要写字,从择善摇头,“别的不用,就做得漂亮些就好。”
店员:“两个蛋糕都是吗?咱们巧克力车厘子蛋糕也可以写字,可以写到单独的巧克力牌牌上面。”
从择善:“都是。”
店员:“好的,明白。”
从云订完蛋糕,又在商场里溜达了一会,给从云买了条围巾,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从择善没有要包装盒,直接围到了自己脖子上。她到家发现从云已经穿戴整齐了,两个人坐在车后座,一路沉默到了车站。
检票口处,从择善摘下围巾,给从云递过去,“你戴吧。”
“我不要这个。”从云认出来是名牌,推手拒绝。
“品牌方送的,没花钱。而且这个颜色我不喜欢。”从择善道。
从云最终接了过去,她摸了摸围巾,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长大了,妈不再干涉你了。”
从择善从高铁站出来,看到杜归远发的消息,是三条语音。
“准备点蜡烛,但是蜡烛怎么都点不着。”
“我的蜡烛好像有问题。”
“你能不能来看看?”
语音里夹杂着风声,从择善觉着那风声与她耳畔的风声无异。B市的风,可真是越冬越凌冽。
从择善打字:看你的蜡烛?
“看看我。”
下一秒,从择善看到杜归远站在台阶下跟她挥手。
原来不是B市的风凌厉,而是因为他们站在同一阵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