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很热闹，因为太热闹，杜归远从仪式开始到酒席散场，都没找到机会过去跟从择善聊会天。不停有人过来跟他搭话，认识的不认识的，熟的不熟的，一晚上下来不知道收了多少名片。有些人目的很单纯，给个名片寒暄两句就走，但总有那么一两个难应付的，什么都要问一问，工资多少，买房了没，预备什么时候成家云云。

    杜归远最开始脾气颇好，有问有答，到最后也是烦了，对方一打听他有没有对象，就直接说自己住单位包的单身公寓。

    “噢。你去B市发展，是想以后把家安在那里吗？”问话的是杜归远的大学同学，见过那么三四次，她跟商钊一班，杜归远其实都不太记得她的名字。酒席散场时在楼梯间遇见，熟络地过来找他聊天，但凡杜归远反应慢点，胳膊就要被她挽住了。

    杜归远随口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杜归远两手抄在裤子口袋，脚步并没有停，但前面的人都悠悠闲闲地走，他也没法大步挤过去，只得跟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同学并排缓缓挪动。

    “我现在也在B市，以后多联系啊。怎么说我也比你早来B市两年，吃的喝的玩的，我都熟。”

    “嗯，有机会的话。”杜归远余光瞄到一抹白影，很快又被人群掩住。从择善今晚穿的白色绸缎长裙，齐肩卷发松松盘在脑后，约莫能从几缕散在颈后的发丝上看出自然卷的痕迹。

    杜归远下巴微抬，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的那抹白，随着人流走动，杜归远终于看到了那个蓬松的发髻。从择善应该正在笑，笑得很开心，所以肩膀轻微发颤，连带着发丝也跟着欢快起舞。

    杜归远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有些好奇从择善在笑什么。但很快就到了酒店走廊的拐角，从择善不见了。

    杜归远身侧的那个女同学还在说些什么，不过杜归远已经不太能听得进去了，他侧头道：“抱歉，我喝了些酒，现在有些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哦哦，你快去吧。”女同学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是说你现在用的微信。”

    杜归远想开口说自己没换过微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同学这么问，估计是有他的微信，但是以为他不用了，她之所以这么想，大概是她发消息过来没得到回复。杜归远有些尴尬，这些年太忙，加的人有些没来得及备注，也就一直放着了，没备注的应该都是不太重要的，所以杜归远也没有管，一般不看这些消息。

    “那个，”杜归远稍作思索，跟这个同学坦白道，“我一直没换过微信。如果你以前发我消息但我没回复，应该是消息太多了我没注意到，抱歉。你的微信名是？”

    女生说了一串数字，“头像是一只猫。”

    杜归远在联系人中找到了她，女生凑过去看屏幕，发现杜归远并没有给自己备注，但还是抿嘴微笑着道：“我叫马成蕊，成功的成，花蕊的蕊。”

    杜归远改好了备注，收起自己手机。

    “杜归远，你其实有喜欢的人对吧？所以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没有谈恋爱。”

    杜归远没有隐瞒，“是的。”

    马成蕊：“如果喜欢了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是不是该及时止损了呢？”

    杜归远没有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马成蕊，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态度。

    “我要及时止损了，杜归远。”马成蕊睫毛低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迎着杜归远的眼睛。

    “杜归远，把我删掉吧，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祝你在B市一切顺利。”

    杜归远住的是两人间，跟他一屋的是秦海。

    秦海是商钊本科室友，毕业以后留在X市，经常周末找杜归远出去吃饭，或者晚上跑去X大找杜归远打会球。秦海有些人来疯，今晚兴致好，喝了不少，杜归远本来还想劝一下，最后由着他去了。

    杜归远回房间时，秦海已经和衣而眠，鼾声震天响。

    杜归远拍了拍秦海的脸蛋，秦海毫无反应。你无法叫醒一个喝醉了的人。

    杜归远叹了口气，骂道：“你不洗澡至少脱了衣服睡啊，留着衣服不脱是等我回来伺候你吗？王八羔子。”

    杜归远边骂边走去洗手间，胡乱打湿了一条毛巾，又草率地折了两折出去给秦海擦了把脸。擦完脸又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掰正，免得第二天落枕。杜归远伺候完秦海，忙出一身汗，洗完澡已经快十二点。

    杜归远关了灯躺在床上，隔音耳塞戴上了，但还是被秦海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夜里两点，再也忍不了，翻身起来去前台，想问问有没有空房间，再单独开一间。

    很遗憾，参加婚礼的宾客都在这家酒店住，再加上还有别的旅客，今晚是找不到空房了。

    杜归远白天帮忙接亲，晚上又拜秦海所赐折腾了一宿，实属累得够呛，懒得再出去找别的酒店，况且外面正在下雪。杜归远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看了会儿雪，盘算去楼上的公共休息区打个盹算了，反正离天亮也没多久了。

    夜深时分，五楼的公共休息区很空，杜归远在角落里找了个看上去还算舒适的沙发窝了进去，刚一闭眼就听见了人声。

    听起来跟他一样，穿的是酒店的拖鞋，踩在酒店厚实的地毯上几乎听不见声音，杜归远听到的只是走动时衣服摩擦发出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话，这个戏我们不拍了。”

    杜归远睁开了眼睛。这是从择善的声音。

    从择善声音很小，她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看到角落有人时吓了一跳，再看到那人是杜归远后又松了口气。她看见杜归远睁开眼睛，非常快地跟杜归远说了声不好意思。

    “我这边有点急事。不好意思。”从择善说了两遍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为什么杜归远半夜会在这，虽然是公共休息空间，吵到他睡觉还是觉得有些抱歉。杜归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择善以为杜归远会起身离开，但杜归远并没有。

    从择善：“这边临时开会议室有些麻烦，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不方便我在这吗？”杜归远知道从择善工作有些特殊，很有眼色地问道。

    如果是别人的话，从择善可能会再找个没人的地方，但如果是杜归远的话，那没关系，她不用防着他。

    “不是。”从择善不得不说得直白些，“我讲话可能会吵到你。”

    “不会。”

    从择善不再跟杜归远客气，她继续将电话放到耳边，“不用管网上怎么说，安全问题是原则性问题。向大泽，这不是热血动画片，对方现在跟你玩黑的，你不能硬着头皮去跟他玩。”

    “退演。没得商量。后续的合约问题有何律帮你，你现在就给我收拾行李，我明天去剧组见过导演和制片然后就接你出来。”

    “等一下，他们有打到你的头吗？”

    “该死。别管行李了，立马从那倒霉组里出来，去城里的大医院做检查。我现在就飞你那里。把电话给吴小屋。向大泽，我说，把电话给吴小屋！”

    “吴小屋，他们那边打了人，肯定防着我们去网上曝光，所以网上各路水军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你让雅洁跟粉丝后援会那边协调好，不要在网上跟他们起冲突。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这边就按剧组的解决方案来，对外说是拍戏伤的。”

    “小屋，你先带着他去医院，别的等我明天到了再说。”

    “机票我自己买，你们不用操心我。行，那先这样。”

    从择善挂断电话，一刻不停地切APP看票，事出紧急，票不好买，而且这边下雪，飞机飞不了，她只能买到隔壁市的机票，还不一定能按时起飞。从择善决定先坐高铁到隔壁市的机场，能飞就飞，飞不了就从隔壁市坐高铁走。

    杜归远隐约猜到是从择善带的艺人出了事，从择善打电话的时候他上网搜了下，但没检索出来什么信息，估计是还发没出来。他只能搜到那个演员在岭西那边的一个小镇上拍戏。

    杜归远听从择善刚刚电话的意思是要连夜走，但从T市到岭西可不近。

    “从择善，现在外头在下雪。”杜归远出声提醒，“你要不……”杜归远想劝从择善等等，起码等雪停再走，但他知道从择善的性子，因此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从择善已经订好了票，“没事，我坐高铁去邻市，搭明早的飞机，那边没有下雪，应该能飞。”

    “我送你到高铁站。”杜归远说着已经站起身。

    “不用，我打车就好。”从择善一把拽住杜归远的胳膊，像是怕动作慢点杜归远就要出发了。

    杜归远停住，低头看从择善搭在他小臂上的手，从择善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好，有些尴尬地撤回手。

    杜归远当做没有看见从择善的小动作，“你几点的高铁？”

    “四点零五。”

    杜归远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快两点。他用导航看了下从酒店到高铁站开车需要的时间，道：“开车到那得一个小时，但现在路况不好，开两个小时才能到也不一定。你现在出去叫车，二十分钟之内叫到车的话能按时到，如果叫不到车再来找我，我是说找我们，路太滑，车开不快，你可能会赶不上。”

    从择善听着杜归远有条有理地分析完，发现杜归远说得不错，她确实没信心打到车。下一班高铁是八点，但她的机票八点二十值机，错过这趟高铁，她就赶不上飞机了。

    杜归远见从择善还在犹豫，捏了捏眉心道：“三更半夜，又是这鬼天气，你打不到车的。”

    从择善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了，但一抬头看见杜归远的下颌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我去问问酒店有没有车。”这么晚了，杜归远要是去送她，这一晚上净在路上折腾了。”

    杜归远现在已然没有了困意，一门心思在想怎么说服从择善，听到从择善宁愿让酒店找车也不让他帮忙，登时有些上火。

    “我回房间拿车钥匙，你回去穿件厚衣服，十分钟后到酒店门口。”

    从择善：“杜……”

    杜归远不等她把话说完，“你不用太快，我还得给车上防滑链。”杜归远说完抬腿就走，走到电梯间见从择善还愣着，冷着脸叫人：“快点啊从择善。”

    杜归远车开得很稳，两个人一路无话。

    从择善坐得端正，她盯着车窗看杜归远的侧影，不由自主想到以前。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开的车，车里这样安静却是第一次。

    路况比想象中好，只有几段路结了冰，到高铁站的时候才三点一刻。

    车上暖气很足，杜归远停好车，从择善几乎在同一时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你可以睡半个小时再过去。”杜归远也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到时间了叫你。”

    从择善：“你睡一下再回去吧。我待会上高铁还可以睡。”

    杜归远：“我不困。”

    从择善：“那我进站了，你现在开回酒店还能睡半宿。”

    “什么意思？我睡觉的话你就不进站么？”杜归远说完自己也笑出声来。

    “我是说你不用陪我等车。”

    “那如果是你陪我呢？如果我用你陪我？”车里灯光昏暗，显得杜归远的眼眸愈发漆黑，“算了。”

    “从择善，我不困，我也不想睡。如果我们俩单独在一起让你不自在，那我回去。”

    “不是不自在，我只是，只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我在？”

    “不习惯你在。”从择善低声道。

    “我现在住的地方在高新区，公司也在高新区，平时忙，很少去别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偶遇我，那就尽量不要来这个区。一旦你出现在那，我就当你也想见我。”

    不等从择善说话，杜归远又接着道：“有些不讲理对吧。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从择善。”

    “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是么？”

    车里的水汽在车窗上凝结成水珠，骨碌碌滑下，留下的像是泪痕，但说不清是谁的。

    良久，从择善开口：“今晚谢谢你，在B市如果碰到的话，我请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