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夕猛然惊醒。
拿起手机,马上五点了,梁夕瞬间坐了起来,想到陈生……
黑色的头像,毫无动静。
梁夕:陈生,我睡太久了,抱歉。
对话框,一秒、两秒、三秒……
“咚咚咚——”
梁夕用手抓了抓头发。门开了,陈生从下到上,笔直有力的双腿,单手插兜,一只手拿着手机,还保持着敲门姿势的动作。
“睡好了吗?”
“嗯,睡好了。”
一个门外,一个屋里,相对而站。
“吃饭的时候,就看出你很疲惫了,猜你两个钟头睡不醒,我也睡了一觉,刚刚好。”
梁夕如释重负,“真的?”
陈生轻轻点了头。
“那我们现在去找玉兔?”
“玉兔?陈渝?”陈生神情考究。
“啊?我们这样称呼,习惯了。”
“陈渝是玉兔,那你是什么?”
“我,我没有的。”夕美人?这一刻梁夕无比抗拒这个称号。
“巧了,我也没有。”陈生没有追问下去,他同样有别称,只是不为人知。
太阳炽热,空气憋闷。
笔直的柏油路,浓密的榕树在两边,一路上去,低沉粗壮,如巨型伞,枝叶又在马路中央的上空靠拢。
陈生和梁夕走在阴凉的这边。
“陈生,待会儿,我要怎么说?”
陈生双手插兜步调缓慢。
“你想怎么说。”
“我们是陈渝的朋友,来找下她。”
陈生若无其事,“不太好。”
“哪里?”梁夕看了陈生一眼。
“你说,我们是陈渝老师的家属,比较好。”陈生一直保持这个速度。
梁夕停下来,“家属吗?”
陈生停了,点头。
梁夕陷入沉思,“但他要是细问,怎么办?你本来就是哥哥,我是谁呢?”
“他应该不会细问。”
“万一呢,万一要问呢?”梁夕太紧张了,她一直要提前想好对策。
“你介不介意说——”
梁夕眼睛放光地等待他的后半句。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陈生踌躇又带有决绝地说出下半句,“我们刚结婚。”
“啊?”梁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别紧张,那个保安认识我,估计不会细问的。”陈生说完,就朝前走。
梁夕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一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梁夕没有看到陈生的神色异常,他根本不敢再看梁夕,裤兜里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他在懊悔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太沉不住气了。梁夕来不及多想,小跑上前,跟上陈生的步伐。
学校门口。
梁夕和陈生站在伸缩门前,门卫室划开一个小口,一个头伸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两鬓斑白。“你们找谁?”
陈生与之对视了几秒。
“是你呀,我记得你,你是——”大叔还在努力回想,他有很深的印象。
“陈渝的哥哥。”
“想起来了,来找陈老师吗?”
大叔打开门卫室,走了出来。
“是。”陈生点头。
“欸,这位是?”
大叔又将目光转移到梁夕身上。
“我。”
梁夕抬眼,正好撞进他的眼睛。
陈生看了她片刻。
牵起梁夕手,十指相扣,半举起来。
“我们刚结婚,新婚妻子。”
“恭喜恭喜,你们真的很登对!”
大叔恍然,“我记起来了,姑娘,你之前来的时候,一直站在那儿。”
“是的。”梁夕赧然点头说。
大叔笑着,“你跟我说,你是陈老师的嫂子,我就放你进去了。”
手被握住,心在叩问,快点吧!
“那时候、那时候还不是……”
“你下次来,我就直接放你进去。”
“谢谢。”
“进去吧,估计陈老师还在上课,你们可以到操场上逛逛。”
陈生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梁夕频频回头,直到看不见门口,才缓缓吐出一口来。
“你很紧张?”
“有点,毕竟我们在骗他。”
梁夕触摸了一下鼻子。
“没事,现在进来了,不用紧张了。”
梁夕反应过来,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我来回答他吗?”
陈生笑了,“是啊,可是你太紧张了,不急,多锻炼几次,下次你说。”
下次你说。这四个字,让她刚缓下来的心,又开始翻涌不止。
陈生顾看四周,他们离操场只有一个树丛的距离,熙攘的树,草坪长势很好,掩盖住了间隔均匀的小石板,大道要绕上一个弯,现在还闷热得很,走小道更好。梁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扣着陈生的手,已经走了很长的距离。
“那——”
梁夕把手抽了出来,用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看向别处,“我们去操场走走。”
陈生神色自然,“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穿过去。”
“走吧。”梁夕抬步就往里走。
陈生紧跟着,她只注意脚下,丝毫不管头上的枝丫,现在树正是繁茂,枝丫肆意生发,陈生一路为她挡开。
经过刚才的事,他们之间氛围终于起了变化,疏离感消退。
两人从小道中穿出来,一下子视野开阔,中间是足球场,四周边上有篮球框。这里正好是树丛的终点,有一排的木凳,背后就是一排大树。
“我们坐这吧,树正好挡住太阳。”
“好。”两人坐在木凳上。
陈生把树荫更多的让给了梁夕。
梁夕的双手撑着后面,仰着下巴,伸展出双腿,目视前方,看着中间的学生。“陈生,高中,感觉好遥远了。”
“你很怀念?”陈生微微弓着腰,转头,双手交握,手臂搭在腿上。
一仰一弓,越来越放下彼此的戒备。
梁夕顿了一刻,“也不是。”
这时候的高中,与她的高中,差了十年。独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青葱岁月,早就被冲刷干净了,她只是怀念那遥远的古旧的气氛罢了。毕竟,现在再也回不去了,那样的时光岁月只存留在她的记忆中,哪一天忘了,那就是那段时光,真正从她一个人的历史中消失的时候。
陈生看向远处,“我的高中,是人生的至暗时刻,从不轻易感怀。”
“抱歉。”
梁夕不想自己戳中了陈生的心事。
“不是你的错,不需要向我道歉。”
梁夕不敢再轻易开口,两人沉默。
“梁夕。”
“嗯?”
“想知道,我高中,经历了什么?”
“可以吗?”
梁夕收起腿,直起身子。
“我的高中,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汶川地震,你那会儿在上几年级?”
陈生也跟着她的动作,直起腰。
“我高一。”
“第一次经历地震吧,怕不怕?”
“怕!”怕到她一直不敢回忆那天。
来了,终究是来了。
“我也怕,现在也怕。”
“为什么?”陈生不像是软弱之人。
“现在吗?”
梁夕点头,“嗯。”
陈生回忆往事,“地震那年,我上高二。因为那一年,我父母永远的离开了。”陈生又换了语气,“我的母亲,是语文老师,父亲教数学,他们在同一所中学任教,你听过洪县一中吧。”
“听过。”
渝县高中最大的竞争对手。
“嗯,我母亲在07年因为工作调动,调到渝县一中教书,为期三年,刚调过去一年未到,就发生了汶川地震。”
“渝县一中?”
“母亲是特级教师,调动也是层次相同的学校。那时候,我觉得渝县好远,长大了才知道,渝县和洪县如此近。”
“你等等。”梁夕抬起一只手,心跳加速,她有强烈的预感。
“你母亲叫什么?”
陈生不解,停下来看她。
片刻过后。
陈生回答:“周澜。”
轰!!!
梁夕专注地盯着陈生,很久。
陈生不知道为什么梁夕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很难看,“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如果你知道,你的母亲是因为我——,你还会不会跟我坐在一起,你和陈渝会不会恨透了我,是我,是我夺走了你们的母亲!
声音微颤,“没事,你继续。”
“你是在渝县一中读书吧?”
梁夕愣住,点头,“是。”
“渝县一中,我只去过一次,是去接回我母亲。那天,天空昏暗,下着瓢泼大雨,心情也是糟糕至极。”
“13号?”
陈生点头。
“后来,我父亲经受不住失去母亲的痛苦。母亲葬礼过后,就跳河自尽了。”
什么!?
“陈生!”不等陈生往下说,“所以,你父亲因为你母亲,也离开了你们?”
“是。”
是!!!
梁夕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不光他的母亲,还有他们的父亲。天呐,她要怎么偿还,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陈生,那个,我上个洗手间。”
梁夕脸色发白,恍惚道。
“好,去吧。”陈生立马收住话题。
梁夕快要透不过气了,逃离让她喘口气。走到了南苑,她需要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