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洛景那个叫洛兮兮的小女朋友，他见过，印象中是一个被家里人宠坏了，刁蛮任性，花钱大手大脚，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子，从朋友的角度来说，她配不上洛景。
只是君子不背后道他人所短。
洛景转过头来，“有啥好抢的，我是在想那还没还清贷款的车子还有房子。”
是了，这么一顿下来，下个月的房贷车贷堪忧了。
许家强看着桌子上的残杯冷炙，这下是清醒了不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私房钱，还剩个小两千，可以全部贡献出来。”
小两千还不够一瓶酒钱呢。
许家强说完，又是咬牙切齿地指着桌子上的波斯顿龙虾和鲍鱼怒吼道，“你房子车子，不要了？吃都吃没了。”
洛景将杯子中的酒水一口喝尽，神色淡淡地说道，“也有可能不是我的房子。”
毕竟车子房子写的都是洛兮兮的名字，住着房子的人，开着车子的人也都是她，自己只是在交首付的时候刷卡，在之后的每个月又按时勤勤恳恳地还上车贷房贷。
——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楚。
——反正以后你们会结婚的，小兮的不就是你的。
······
许家强被酒精麻痹的脑袋瓜子转了好几圈才转过弯来，不敢置信地出声，“你，全，全写洛兮兮名字了？”
洛景沉默着点头，抬手拿起酒瓶，往空了的茶杯中又倒了一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许家强瞪大了眼睛，这下也不结巴了，怒骂道，“你丫的是不是傻！”
平时勤俭节约地供着小女朋友大手大脚地买包买衣服，有求必应就算了，现在连呕心沥血地花完积蓄买的车和房子都全给小女朋友做嫁衣了。
洛景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点头，“确实是傻了。”
可不就是傻了吗，就连洛兮兮今晚要结婚了，他也是今天中午才知道的。
昨天她还若无其事地发消息说，“哥，我刚和朋友路过醉雨楼，好想进去吃一顿啊，可是上个月的薪水花的差不多了。”
他当时二话不说就给她转了一千，在她委婉表示不够的时候，又转了两千。
如今想来，昨天说的朋友，或许就是今天婚礼上的那位新郎吧。
许家强喝了两口水醒酒，费力地搜刮着大脑中知识储备量不多的那点法律知识，“我记得好像这种情况，证明实际出资和借名购买事实存在，可以要回来的吧，等等，我找法律方面专业的朋友帮你问问。”
洛景越过桌子，按住他翻着通讯录的手，面色黯淡地说道，“算了。”
许家强愣了一下，不解地说道，“为啥？你欠他们的啊。”
洛景支着下巴，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确实是欠他们的，就当是报一下洛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不为其他，但求从此以后能够无愧于心。
洛景被洛家收养的事情，与之相识多年的许家强自然是知道的，只能是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酒杯，硬是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干了老洛，敬你从此恢复自由身。”
这话说的怎么跟勾栏人士终于赎身似的。
但是也没啥毛病。
洛景释然地笑开了，拿起酒杯跟他对碰，“那就敬明天自由呼吸的空气和孤独万岁的灵魂吧。”
从今以后，不再被过往的恩情所束缚。
之后的二十五年，三十五年，四十五年······不用再围绕着那个人了。
一桌子的酒菜，点都点了，不吃喝完也是可惜了。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许家强已经是面红耳赤地半趴在餐桌上了，对着一个空酒瓶嚷嚷道，“去他丫的洛兮兮，我表妹，你，认识吧，魔鬼，身材天使脸蛋那个！改天，哥们给你牵线去。”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许家强口中的表妹很不巧的是曾经被冷冰冰的拒绝而伤到的娇花之一。
洛景想起这一茬，食指摩挲了两下盛着半杯透明酒液的茶杯，没好意思接话，转头看向窗外。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通明，各块灯火通明的小天地中有着各自的喜与悲。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喝了这么久了。
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去给新人送去祝福了。
洛景伸手拿起许家强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抓住他在空中乱挥的手按在手机上解锁屏幕，拨打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让他老婆过来把酒鬼领回家。
华盛国际大酒店门口车辆络绎不绝，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笑容满面地往里走，为这场白色梦幻的婚礼添上一份热闹，也让原本形单影只的人显得更加落寞。
洛景结了账，从醉雨楼出来，在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不真实感，往昔所有皆如镜花水月，在眼前飞速掠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不舍，谈不上。
但是确实是感觉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
在离华盛国际大酒店三四步之外，洛景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细去体会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被人用力扯到了一旁光线昏暗的角落里。
“小景，你怎么来了？”李茉紧张兮兮的，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一身喜庆的红色旗袍极力包裹着臃肿的躯体，这种变化在朝夕相处之中或许并不容易察觉，如今再看，多年前起初见到的那个清秀温柔的女人终究还是在岁月蹉跎中变得面目全非了。
洛景愣怔须臾，才开口说道，“您中午给我发短信，说小兮晚上在这里举行婚礼，不是您让我来的吗？”
这一手反问，给她问得也愣了一下，中午的时候也是突然想起来洛景还不知道小兮要结婚了，多少还是得跟他说一声。
但是也仅仅只是通知一下，请柬都没给，还真的是没想到人直接就过来了。
她自以为很了解洛景这个人，长时间的寄人篱下让他学会了看人脸色，懂得体谅别人，不会轻易做出让他们难堪的举动。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一次，按理来说，也应该懂事地让步，默默地送出祝福，而不是不声不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万一让人知道了他和小兮之间差点就结婚了，不是让在场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看笑话了吗。
想到这里，李茉心中一紧，不由得懊恼自己中午多此一举了，眼神戒备地看着他，干笑两声，“是是，小景啊，小兮永远都会是你的妹妹，她幸福你也开心的对吧？”
这明晃晃赤裸裸的戒备，让他的心感到一阵急促的钝痛，曾经的那些温暖仿佛都成为了过眼云烟，再也不复存在了。
原来，自己也成为了他们需要防备的对象了。
一块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终究也只是个外人。
洛景点头，阖上眼眸，将那一丝多余的脆弱和受伤尽数藏于眼底。
李茉暗自松了口气，试探性地说道，“陈聪他们家是京市开公司的嘞，家里可有钱了，给咱们家的聘礼很多，我和你爸想着要不就把小兮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开的那辆车子给小兮当彩礼。”
虽然事先已经决定好了房子和车子都不要回来了，但是面对面听到洛母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洛景面上不露，内心只觉得一阵酸涩。
李茉见洛景沉默不语，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本来就不用计较那么多，那车子房子也一直都是小兮在用着，对你现在也影响不大，你也不急着娶媳妇，咱们先一块把房贷还了。我跟你爸商量了，回头咱们家再慢慢攒点给你也买上一套······”
如果没记错的话，房子和车子，不管是首付还是贷款，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付的。
那些所谓的咱们怎么样怎么样，到头来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负重前行。
这一套说辞，简直不要太熟悉了。
可不就是纯纯在画大饼吗？
洛景看着面前带着满脸精明算计的市侩中年妇女画大饼画的唾沫横飞一顿忘我的输出，忍不住有些反胃。
大概是刚刚酒喝多了吧，恶心，想吐。
说话的功夫，酒店门口来了一辆京市车牌的吉普，引擎刚熄灭，就引来不少的人上前相迎。
“想不到叶家也来人了。”
“哪个叶家？”
“还能是哪个？京市赫赫有名那个呗。”
“看来陈家在京市是要更进一步了。”
洛景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洛兮兮，笑容甜美地挽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
还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啊。
洛兮兮似有所感地往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在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又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好一个视而不见。
这就是他珍视了二十五年的人。
李茉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当即脸上挂上一抹谄媚的笑容，扭着圆润的臀就要往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故作体贴地对沉默地看着热闹的洛景说道，“小景，你要不先回家去？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面吗？小兮，你妹妹，也知道的，所以我们才没想打扰你。”
洛母言语之中又可以加重了“妹妹”的咬字，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好一个没想打扰。
这是怕自己过去打扰到他们吧。
洛景沉默地收回了视线，点头转身离开。
罢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当作这么多年的真心喂了狗。
没了也就没了。
洛景重新站在十字路口，将属于别人的热闹抛诸脑后，看着道路的另一边闪烁着的红灯，在心里数着小绵羊，“一只小绵羊，两只小绵羊，三只小绵羊······”
数到第七只的时候，闪烁着的红灯变绿，他抬步迈向人行道，失神地走了几步，右手边突然亮起一束刺眼的光芒，越来越近，一辆失控的货车打着圈滑了过来。
撞击声，呐喊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成了一首无与伦比的催命曲。
□□在货车的撞击下腾飞，失重，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视线。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有的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放慢键，然后又被无限放大。
半空中，洛景眼角余光看到洛兮兮一手拉着洛母，一手拉着洛父，对着那个叫陈聪的男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
大概，也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吧。
生来两手空空，死了也是一无所有，倒是干净。
未曾想，没等他完成遵循万有引力定律的自由落体运动，黑影笼罩，犹如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
黑夜给了它最好的保护色，洛景被砸晕前，都没看清楚那团黑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原来出车祸不一定是撞死的，也有可能在没气之前，直接被砸死，连抢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这辈子，活得苍白平庸，结束得也很潦草。
大概，心底还是有些不甘的吧。
如果······
还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如果，还有如果······
那么，我将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