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忙碌了数日才大致将三州的事务安排好。尤其是于州和长阳城中居民因为弃城躲藏，几乎都误了储备过冬物资之事，周边的村庄也纷纷被战火波及，春耕秋收都顾不上了，附近收不上来粮食，鸿都城的粮草补给又指望不上，这个冬日必定难捱。
但这些百姓是因为信任祈星翎才会跟着他们奔波躲藏，祈星翎和祈月都绝不会对他们弃之不顾。
“现在城外还有不少流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一场大雪就能让他们什么也不剩下了。”祈星翎将手里的奏报放下，长叹了一口气。
“可如果将他们放入城中，流民为了生存，往往会偷盗抢劫，更是让城中不宁。”班向说。
“但如今殿下接掌三州，各方势力的眼睛都盯着咱们，如果今年冬天不能开个好头，反而城中饥荒，流民作乱，那必然是流言非议不断，两位殿下都会圣名有损。”舒嘉影说。
“是啊，三州百姓数万人，还要考虑到前线战事，件件都等不得。”柯司淼摸着自己的胡须。
然后他们四个人同时转过头看着祈月。
祈月沉默了一下，也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如今鸿都的粮食补给还在路上，层层克扣下来，再加上送粮队在路上消耗的，只怕到时候也剩不下什么。”祈月说，“那我们只能就地取材，最好能把城外的流民也用上，给他们一条活路。我有个想法……”
于州长阳益阳三地，城池不大，但城外有好几座山，长阳外有夜清山，于州外有离山，益阳郡外有万石山，这几座山都不小，虽说是冬天，但也总有些可用的资源。与其让流民在城外游荡，不如将他们组织起来上山，可以砍些柴火，捉些动物，代国冬日不下雪，山上也会有些野菜可以采摘。
然后，再安排人教这些流民如何将柴火炒成炭；如何将动物完整剥皮，将皮肉分开处理；如何腌制保存野菜，甚至自己做点咸菜……再由各地官府牵头，每隔十日左右在城门口开设集市，城中居民和流民可以互相交易所需的物资。譬如居民们日常所需的炭火，就可以用粮食、饭菜和流民交换。
军中的日常补给也可以也雇佣流民上山搜集，为军队收集物资的流民提供当日的餐食和住所。住在军帐里哪怕挤一点，也一定比流民自己搭建的庇护所要舒适暖和很多。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需要细细斟酌的地方，”祈月喝了一口茶，“但如果能建立起这样一套制度，互利互惠，不仅能让流民和城中居民都能撑过这个冬天，彼此之间的摩擦敌意也能慢慢化解，对以后大有好处。”
班向静静思索了许久，看向老友柯司淼。柯司淼呵呵一笑，只问：“殿下此举，乃是大义之举，只是……流民逃难而来，挣扎求生。三州都未对他们打开城门，他们心中也有怨气，对我们的指派，只怕是不会听从啊。”
听到这句话，祈月一笑，神色轻松：“这一点，倒是最不用发愁的。”
云玉叶走上前来为祈月倒茶，放下手中的茶盏，才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云玉叶见过各位。殿下睿智英明，从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在于州城外小范围尝试此举。如今于州城外的流民已经尽数安排好了，约有五百人明日上山，五日后返回。”
祈星翎看着云玉叶，恍然大悟。
柯司淼所言不假，流民逃难而来却被拒之门外，他们对三州的官府必定心有怨怼，更不可能会相信他们，听从他们。毕竟在这世道，在冬日前为了预防流民大量死亡引起瘟疫，提前将城外流民尽数坑杀的州府也不是没有。
但流民也是人，比起和州府唱反调，他们更想要的一定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只是被驱逐了太多次不敢再相信官府而已。如果有一个他们认为值得信任的人牵头，他们未必不敢尝试用自己的劳作换取生存物资。而只要得到了第一次的好处，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官府现在缺的只是一个牵头人。而这个牵头人，还有谁比流民出身的云玉叶更适合做呢？
之前祈月中流民堆里看中云玉叶，选择她来做慈幼院负责人，又让她从流民中选择可用人手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是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人家说，真正的聪明人都是走一步看百步，我以前还不信呢。”祈星翎笑起来，看着祈月，上前一把搂住她，“我妹妹怎么就脑子这么好使呢！”
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军士，一个苦寒冬天能造成的伤亡都是巨大的。如果真能建立起这样一个收集物资的体系，让百姓能烧炭取暖，让流民有片瓦遮头，在这个冬天最少能救下上千人，甚至上万人的性命！
“设想是好的，但人一多了，必然就有不可控的时候。尤其是集市上，人看到自己现在急需救命的东西却买不起。姐姐，你猜他们会怎么做？”祈月没有推开她，笑着问。
“这……不外乎就是去偷去抢。这也是为什么不论那个城镇都不敢轻易放流民进城。”祈星翎说。
“是啊，人不敢触犯法度，是因为他们害怕失去自己拥有的东西。流民之所以无法管束，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自然无所畏惧。”祈月点头，“所以哪怕是用斩首这样的方式震慑，也是无用的。”
“殿下既有此言，想必是已经有办法了。”柯司淼呵呵笑。
回答他的不是祈月，而是站在一旁的云玉叶。
“大人所言极是。我逃难数月，也见过流民中形形色色的人。许多人为了活着，抛弃了良知和尊严，但也有一些人，即使是绝境也不会放弃这些东西。”
流民中，最好不要靠近的是独身一人的男人，他们要么是抛弃家人，要么是将家里人买卖交易了出去，尤其是看着友善的壮年男人；
最好相处的带着老人和孩子的人，老子与小孩在逃难中是最无用拖后腿的，没有将他们抛弃，往往证明这个人心软重情，而且有一定能力，不然不足以在这样的情况下生存；
而最不能招惹的，就是独身，或者带着老人孩子的女人，这样的人想活下来太难了。她们必须更聪明。更机警，更加可怕，才能不被乱世吞噬。
云玉叶就是这样的人。她在和于州城外流民接触时，往往是很友善很随和的脾气，但如果有人敢算计她，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了，她用匕首很有天赋，划破敌人脖子的时候手一点都不会抖。
就是因为她够友善，也够狠辣，这些流民也愿意跟随她，相信她。
“给我十日，长阳和益阳城外的流民，我也都会整合完毕。”云玉叶笑着说。
祈月点头，对云玉叶的能力颇为信任。她又转头看向舒嘉影。
“我不日将启程去临国，你跟在二殿下身边，做事要细致谨慎，知道了吗？”
舒嘉影单膝跪下，点头：“属下明白，必不负所托。”
这次能收服益阳郡，舒嘉影立了一大功，也顺利在祈月面前有了一席之地。能被这样托付，本身也是证明。
“这么快就走了？”祈星翎有些担忧，“你的身子才刚刚好，又连续数日劳累。怎么也该再休息几天再走才是，这么着急做什么。”因着有舒嘉影他们在，祈星翎没有明说祈月为何要去临国。
能不急吗？程元纬九月初吃了祈月给他的毒药，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那毒药虽说现在还不会发作，但是再耽搁下去，程元纬就真没几天可活了。
“没事的。早去早回，我也心安。”祈月握住祈星翎的手，“有玄烛跟着我呢。”
她打算速战速决。前世没有任何讯息经验，她尚且能把临国把持在手中，今生不过是去找一个想杀程元纬的凶手，能有多难？
“你不休息几天？这段时间累成这样，人都瘦了。”程元纬看着一身骑装整装待发的祈月，笑着问。
祈月有点无语：“到底是谁身体里还有两种剧毒在打架啊，是我吗？”
“嗨。”程元纬坐在她身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我给你准备的车还没弄完呢。”
这架马车看上去十分简朴，甚至外观略有些破旧，比起当时玄烛从县城里匆忙找来的那驾也不逞多让。
“马车也颠簸，长痛不如短痛。”祈月摇头。
“试试吧，我求你啦——”程元纬拉长声音，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好歹我也准备了，你看看再说。”
祈月无奈上前，掀开车帘一看，却见里面铺满了缎面的软枕坐垫，里面还放了点心架子和一叠书，还有各种看上去可以在路上解闷的小玩意。与朴素的外观不同，这辆车里面可谓是极其精致贴心，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
“这……”祈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临国虽然没有逢冬国那么冷，但是冬天也是会下雪的。我们走到半路下了雪，难道你还要骑马奔波？”程元纬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笑，“我是着急，但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这几天。更不至于要你硬撑着赶路。”
“上车吧，我来做你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