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离开这座城市已经一年有余,但街上汽车尾气的恶臭和潮湿的沥青味,以及那股绝望的气息依旧如此熟悉,好像已经渗入了他的毛孔。放眼周围,满是流浪汉和瘾君子,他的同类们。

    欢迎回来,Erik——眼前的城市似乎在说。

    他已经在湖边洗掉了手上的血渍,但还被困在那件讨厌的橙色连体衣里,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虽然最主要的家在剧院,但他在城市各处都留有藏身之所。废弃建筑物、地下室,他就像一只棕色隐遁蛛,栖息在人类社会的角落和缝隙里。

    大多数住所还保持着原状,他在其中一处迅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黑色的底衫,黑色的西装外套,黑色的长裤。找出一个能盖住整张脸的黑色面具戴上后,他感觉曾经的自己几乎又回来了。所有的医疗仪器、管子和电线都已经远离了他的身体,只需要再多几天时间恢复体力。

    他收拾了几个接下来会派上用场的U盘。然后是武器,他惯用的是细长的羊肠线,但也会随时备一把枪在身边。

    尽管知道剧院可能会被部署大量警力,最后他还是回去了。出人意料的是,附近只停了一辆巡逻车,估计警方对这里的搜查已经结束了。他顺利地潜入了楼内。

    显然,这栋建筑将在不久后被拆除。剧院前门挂着一个写有“禁止入内”的警示牌,里面的家具大多已被搬空,只剩几个塑料椅子翻倒在地。走廊天花板一角滴着水,室内弥漫着霉味。

    这一切昭示着e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上又多了一条裂缝。他再也看不到她在这儿唱歌了,这个地方死了,如同他一样。

    穿过一层层的门和曲折的走廊,他回到了位于地下深处的那个房间。至少已有数月没人来过这里,估计从他离开后就再没人下来过,他的钢琴已经积了一层灰。他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现在他能想起来了吗?

    是的…是的,他又可以弹琴了,他身上唯一令自己怀念的那点又回来了。熟练地弹出e常唱的那首歌,然后是他写给她的曲子。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身体随之摆动。然而,音乐也没能带来多少安宁。

    对她的渴望烧灼着他。

    最后一个音符回响了片刻。

    室内重归沉寂。

    如蜘蛛般瘦长的双手落回腿上,他在钢琴前坐了一会儿。这里太安静了。

    他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是时候对他们施以惩戒了。

    为了避免留下数字痕迹,他潜入附近一栋办公楼,用里面的电脑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y州长的资料。

    出生地为费城,就读于私立学校,本科毕业于达特茅斯,拥有哈佛大学法学硕士学位。公司律师出身,随后开启了政治生涯。配偶已故,育有两子,长子同样涉足政坛。整场选举,y的卖点就是严厉打击犯罪。目前他在践行自己的承诺,州和市对此似乎都很支持,不过也存在一定阻力。

    而现在,阻力将成倍增加。

    他会从最基本的入手。接下来几小时,他先向政府内网植入了电脑病毒,然后联系了几个并不是很想收到他消息的人,动用了一些渠道。明天之内,州立银行许多账户里的资金会消失一空,所有州政府职员的社保账号会被打包挂到暗网上,卖给外国犯罪集团用于身份盗窃。接下来几天,他们的电脑系统会变成一场灾难,部分服务会被完全关停。

    他还有更多计划,他还欠y州长一张最终的答谢卡。

    不过,想找到她的强烈欲望最终战胜了复仇心切。

    那比他预想的困难。e的公寓已经被清扫干净并腾空,他在一个在线档案馆里发现了她母亲的讣告。当他拨打她的电话时,对面却响起了自动提示音。第三次被告“知此号码已停止使用”后,他将那支无法追查号码的手机狠狠砸向了地面,屏幕被摔得四分五裂。怒火涌入了这具丑陋的身体的每个角落,不只他那蒙昧无知的幸福被偷走了,现在她也不在了。他的一切,他的每一丝快乐都被夺走了。

    心脏传来的剧痛令他无法动作,最终,为了驱散这种感觉,他咽下了半片玫红色的小药片。那给他带来了一阵亢奋。

    虽然并没真的打算进行烟花表演,他还是编造了一起明早的炸弹威胁。

    让他们至少感到恐慌,让他们体验下恐惧和绝望。

    但这场游戏该如何收场?

    毁了州长然后自我了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吗?

    e去哪了?说不定学校资料库里会有她的新地址,也许吧……

    他双臂环胸走进一条小巷子,靠着砖墙滑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他想起了一座山和那个深色头发的女孩,Alice和她的仙境。

    “快到山顶了,我们走这边吧,我想你会喜欢这条路的。”

    “太完美了,简直像是一幅风景画。”

    他看了眼四周破败的建筑。

    显然这里不是被人画出来的。

    是的,现实世界依旧是这副惨淡的地狱景象,一如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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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二十四小时,整个城市似乎都乱了套。

    炸弹威胁,公交晚点,两名狱警死亡,政府网站全部被黑,总之挺吓人的。

    e播放起古典乐帮自己集中注意力,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毕业论文和各种申请表。与此同时,其他所有人,从她的同学到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格外焦虑。这些事件甚至上了全国性的新闻,e开始连电视都不想打开了。

    野餐日终于到了,她决心要抛开所有烦恼好好玩一天。哼着歌,她用火腿、火鸡、蛋黄酱、生菜和西红柿做了几个三明治。然后按照爸爸留下的配方做了芥末土豆泥沙拉。接着,她又翻出祖母的食谱,烤了一盘巧克力饼干。甜面团的香味溢出烤箱,很快飘满了整个公寓。她利落地把食物收进塑料饭盒,并扣上了粉色的盖子。

    换上牛仔裤和一件紫色的田园风上衣后,e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辫。她朝镜中的自己露出微笑,今天将会是愉快的一天,她会确保这点的。

    午饭后不久,Raoul来公寓接上了她。他看着有些仪容不整,双眼泛着血丝,胡茬也没刮干净。e靠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切还好吗?”

    Raoul耸耸肩,“算不上好。我爸快疯了,他被气坏了,你肯定也看了新闻。”

    “你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嗯-,呃。过段时间再告诉你吧,现在我真的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他挤出一个微笑,“今天我们好好放松一下,好吗?”

    “没问题!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Raoul载着她来到了附近的公园。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孩子们在橙色的塑料滑梯和秋千上玩耍。冬季的寒冷褪去后,鸭子们也回到了池塘里。e在湿润的草坪上铺开了一块绿色格子印花的野餐布。

    “谢谢你花那么多精力准备食物,看着真美味。”Raoul说。

    “别客气!也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两人边吃东西边讨论着刚过去的这周,她已经完成了全部课业。“不过我还在找暑期兼职,”她说。“我收到了一个牙医诊所行政助理的面试通知,那个职位应该还不错。”

    “嗯,别太担心那些,还是把精力放在申请学校上。”

    “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整个夏天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犹豫了一下,她又说:“有时我在考虑是不是该再找个剧院,或者找找其他能继续唱歌的方法,但-”

    “你应该那么做的!”

    她耸耸肩,“再说吧,我感觉自己还是没有状态。”不等他反驳,她提议道:“嘿,我们把球网架起来吧。”

    Raoul迅速点头。

    两人合力把金属杆插进草地,抻直了球网。e上次打排球还是在高中体育课上,所以不出意料,Raoul胜她一筹。他们玩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她的手臂和手指都开始酸痛。边跑边欢笑的感觉真好,天空中阳光灿烂,凉爽的春风轻抚着她的额头。

    不过一个小意外结束了这一切。e追着球高高跃起,落下时右脚着地被狠狠挤压了一下。“噢!”一声痛呼后,她坐倒在草地上,看向抽痛的脚踝。

    Raoul快步跑了过来,“你还好吗?”

    “应该没事,只是稍微崴了一下。”看着那处皮肤慢慢变紫,她咧了咧嘴。

    “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的,”她站了起来,右脚有点疼,但不妨碍走路。倚在Raoul身上,她遗憾地说:“不过今天可能就这样了。”

    “没事,今天我们已经玩得很开心了。”剩下的食物还可以再吃一顿,Raoul帮忙把饭盒收拾好装进了帆布袋,又拆掉了球网。她抱着排球和包,他拿着其他东西,两人一起朝车子走去。她的脚步有点跛。

    当马上就要走到街边时,突然冒出一位摄影师和一名记者。

    “哦,真棒。”Raoul低声咕哝一句,摇摇头加快了步伐。

    “y先生!y先生!”那位女记者喊到。“我们是KVQE新闻的,有几个问题想采访您。”

    “我不接受提问。”Raoul抬手表示拒绝,e则紧张地朝副驾走去。

    记者没有放弃,“请问,对于大量政府电脑遭受黑客攻击与二次生命出逃病人有关这则传言,您有什么看法?这是真的吗?我们没能从州长办公室那里得到确认,能请您证实一下吗?对于本次事件您有什么想说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接受采访。”Raoul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镜头对准e拍了一阵,她紧张地笑笑,然后也低头上了车。车门自动落锁,Raoul迅速换挡驶离了那里。

    “她说的是真的吗?”e轻声问,她抓着自己的包,心跳得飞快。

    “嗯?”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这都是那个病人干的?”

    “我不知道,也许吧。”Raoul回答。“一个退休警察是这么告诉大家的,但我很难相信单凭一个人能做到这一切,我爸也是。一堆人为此争论个不停,谁知道呢。对了,请别告诉任何人,他们不想让消息传出去。”

    “我不会的,”e小声说。她想打破空气里紧张的气氛,于是补充道:“唉,但愿我不会上新闻,我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全是汗。”

    Raoul笑了起来,“我敢肯定你还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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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

    叮铃铃。

    “你好?”

    “晚上好,y州长。”

    “晚上好,请问是哪位?”

    “州长,你知道一夜之间所有幸福全被偷走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眼看自己的快乐被别人剥夺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吗?”

    “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州长,我会让你亲身体会一下那到底是什么感受。”

    “你到底是谁?”

    “Au revoir。”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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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回到了e的公寓。她邀请Raoul进来坐一坐,“如果你想待一会儿的话。”

    “好主意,现在我也不太想跟我爸待在一起。”Raoul说。她想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给了他一个吻。他把她拉进怀里,两人感受着对方的温暖,静静拥抱了好一会儿。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走进客厅后,e倒在沙发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你的脚怎么样了?”Raoul关心到。

    “有点疼,但应该没有大问题。”

    电视上在播放一部几年前的情景喜剧,他们看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期间她打了几个盹儿,Raoul则在摆弄自己的手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Raoul站起身问:“我去把晚饭买了吧?中餐可以吗?”

    e还不饿,但她能看出Raoul一直心神不宁,知道他是想找点事做。“好的,要不就芝麻鸡和炒饭?”

    “好主意!”他弯下腰在她嘴上轻啄了一下。房门打开又关上,他出去了。e打了个哈欠,又睡了回去。

    一阵铃声响起,但不是来自她的手机。e睁开眼坐起来,Raoul把手机落下了。看眼屏幕,是他父亲打来的。她没理会,过了一会儿铃声停了。

    然后它又响了,Raoul的手机就这么重复了三次,最终她接起了电话,“你好?”

    “你是哪位?”州长听上去不太高兴。

    “我是e,Raoul把手机忘在我公寓里了。他出去买吃的了,很快就回来。”

    “他去哪儿了?那家餐厅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清楚。”

    对面的低声咒骂吓了她一跳。“等他回来立刻让他给我打个电话,然后让他别走,等着警察护送他回家。”

    “发生什么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总之让他回来后立刻给我回电话!”

    “但-”她听见身后公寓门打开又被迅速关上。“稍等,他好像回来了。”

    但才十分钟,怎么会这么快?

    哦!估计他是回来拿手机的。

    “很好,让他接电话。”州长似乎松了一大口气。

    e转过身,她想跟自己的男友打个招呼,想告诉他他父亲迫切想要和他通话,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进来的不是Raoul。

    不是Raoul站在玄关处,用那种眼神盯着她,令她脑海里警铃大作。

    电话从手中滑落,她惊愕地张开了嘴。

    一个声音响起,像是同时来自天堂和地狱。“上帝啊,你真是太美了!而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亲爱的,我找到你了!”

    她根本来不及逃跑或尖叫。

    他的动作太快。

    她太过震惊。

    而且,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过去两年,眼前这个生物的人生都与她紧密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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