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小学这届一年级,一共有四个班级,200多个学生。二年级的时候按照成绩分班全部打乱了。
这次木久和季淮之并没有分到同一个班里。
一个是二一班,在同一幢教学楼的最右边,一个是二四班,在最左边,是木久在的班级。
哪怕二人是领居,但季淮之一直都将自己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从不轻易出门。即使是假期,木久也很少在家门口看见他。
本就接触不多的二人,彼此间的相处更是少了许多。
木久在教室里再次听到关于季淮之的事情,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教室里干燥闷热,木久擦去头上的汗滴,唇干舌燥的喝完了塑料瓶子里最后的一口水。
她听见旁边围在一起的几人讨论说二(一)班季淮之偷了他同桌的100块钱。他同桌家长都找学校里来了。
100块钱在这个年代,足够干好些事,买好些个东西了。
木久心里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季淮之不爱说话,人也冷冰冰的,但她和季淮之坐了那么久的同桌,她就从来没丢过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那人自己忘记放哪里了呢?她觉得季淮之不是那样的人。
在众口铄金中,木久的声音是唯一的质疑。只可惜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他们更愿意相信季淮之就是个小偷,因为石南南说,季淮之一年级的时候就偷过别人东西,只是他们没告诉老师,老师不知道而已。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舆论心思,也就是那一个两个被带动了一下,等二(一)班的班主任在班级里声明后,事情没过两天也就淡了下去。
老师没说是谁偷的,只说没人丢钱,也没人偷钱。提醒大家学校是上学的地方,不要讨论这些和学习无关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会和家长逆反,但绝对会视老师的话为金科玉律,再加上二(一)班的学生们都不说了,其它班级更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随后便也不了了之。
只是季淮之依旧是季淮之,无论他偷没偷钱,同学们也不会对他有所改观,更不会主动和他搭话。
他偷钱了就是理应如此,他没偷钱就是今后也一定会这么干的。
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他有和他爸爸一样的病,他生来手脚就不干净……
明明过了盛夏,可午后的太阳依旧热的人静不下心来,偌大的教室里闷的像个蒸笼,往日生龙活虎的孩子们,此刻就像路边被晒到打卷儿的柳叶,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与趴在桌上慵慵懒懒的孩群不同,季淮之背脊绷的挺直,一笔一画间皆是标范。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
“让我一下,我要出去。”季淮之位置倚墙,前后都有课桌,想出去只能从同桌身后面经过。
他已经解出来了数学老师额外给他布置的习题,他现在需要拿给老师检查,然后换新的练习题。
王然然假装没听见,连忙转身和后面的同聊起了天,故意把课桌间的距离更加挡了个严严实实。
季淮之黑着脸咬着牙又说了一遍。
面对一向安静不惹事的季淮之突然对他漏出的獠牙,王然然也是脖颈一凉,再也装不下去了,转过身象征性的往前挪了一点。
“出去就出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王然然是偷钱事件后,二(一)班班主任赵立桥给季淮之安排的新同桌。
在季淮之经过后,王然然撅着嘴十分不满的对着身后的好朋友诉说到:“讨厌死了,我不想和他坐一起……”
季淮之将一切看在眼里,无声的握紧了练习册,敛起眼角的猩红……
~
窗外红日西坠,霞光渐显。
木久的班级因为最后一节自习课的课堂纪律很不好,班主任让全班留校十分钟,要是表现还不好,就继续推迟。什么时候表现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学。
季淮之总是走的最晚,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以至于木久放学时正好在校门口碰见了他。
木久逆着霞光和他打招呼,
但季淮之也只是微愣一瞬,并不回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虽然木久早已对他的冷漠形成了免疫。但也没再主动凑上去讨嫌。
老老实实的背着书包按着路线走。
刘氏中午送饭的时候告诉木久,她晚上要去街边收粮食那里压菜籽油,所以要木久自己步行走一段距离,她会在那边店里等她。
木久已经是二年级的孩子了,这七八分钟的距离当然没问题。
木久背着重书包走不快,还喜欢摘花捡漂亮石子,等她再抬头时,季淮之都要走没影了。
宽大的主路旁多是布满青苔的青砖瓦房,少有些泥瓦院子也被绿意笼罩,四周四通八达,弯弯绕绕的小道不知会通往何处。
季淮之就在木久一脸懵的目光中被两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拖进了其中一个胡同。
季淮之连反抗都不反抗。
木久呆呆反应了两秒,看了眼自己要转弯的路口,扔掉石子,抓紧书包肩带,不假思索地朝季淮之消失的巷口追了去。
没办法,木久打小就爱管闲事。
但随后又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掉头往学校跑去。
穿过巷子,低低矮矮的屋后是片小树林,此时正值初夏,夕阳的绚烂染红了树梢,蕴含在闷热空气里的躁动,惹的林间乘凉的小鸟四处乱鸣。
“方彪,真的是季淮之。”王浩杰举着最近新买的玩具手qiang对着季淮之,一脸兴奋地看向方彪,于贝则压着季淮之的肩膀,难得这次没受到反抗。
王浩杰就是季淮之的前同桌,说季淮之偷他钱的那个,也是方彪在新班级里结交的新朋友。
后者此刻身边蹲着杨离,二人背着大家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直到方彪和杨离应声起身,用棍子一人一头挑起来,季淮之才知道那是一条半米长的花边蛇,大概小手指粗细。
浑身没一块好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划痕遍布全身,甚至还有直接穿肚而过深浅不一的伤口,这蛇显然已经被弄死了。
季淮之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索性也就静静的原地站着,双目冷清清的看着他们,不做回应。
方彪显然是对季淮之不惊不喜的态度有些不满,他们用这条小蛇吓跑好几个人了,都有吓哭的,结果一到他这,半点反应都没有。
“季淮之,你向王浩杰道歉,再把钱还给他。不然我就把这蛇缠你脖子上。”
方彪一手挑蛇,一手叉腰。十分义气的命令季淮之。
季淮之还没做反应,拿着□□王浩然,在听到方彪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明显慌神了一下,将手里的手抢左手换右手,有点不敢去看季淮之了。
明明一开始只是拿蛇吓唬过路的同学,直到于贝发现了季淮之,这才想着把他也抓来吓唬一番玩,但没想到方彪会提起这件事。
王浩杰心里有鬼,自然一阵心虚,不敢跟着吭声。
“你别想装,王浩然亲眼看见是你把手伸他桌洞里的,然后钱就没了,不是你偷的,王浩杰自己偷的吗?”
方彪十分不喜他的无视,讲出自己手里的证据。
杨离还上前用力推了把季淮之:“小偷。”
王浩杰此时只觉得有人在戳他膝盖,到底是年龄小,心虚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就连此刻他书包上挂着的最新款书包挂链,似乎都在太阳的折射下散发出羞红的光晕。
小偷两个字不禁让季淮之握紧了拳头,但冷静几息后,季淮之也只是单单甩开于贝压着他的那只手,抽空理了理被弄皱的外套。
“所以呢?”季淮之面容平淡,不想解释分毫。
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要动手,他奉陪到底,毕竟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但如果只是这些言语攻击,他也不会主动给自己和妈妈惹麻烦的。
季淮之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方彪超级不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诬陷他呢。
“你还不还钱,不还我们可自己搜了。”杨离凶巴巴的威胁到。
“怎么,你妈这个口口出去卖身挣得钱,不够你花的是吗?还要去偷别人的。”
于贝眼神轻蔑,就数他这个“军师”说话最难听了。
但方彪几人却并不觉得于贝有在说什么过分的东西,
包括于贝,他对自己所说的,都是一知半解,只是听大人们聊的多了,多多少少学了个一句半句的。
只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谁知道这句话却是彻底激怒了季淮之,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永远轮不到他们去评判!
季淮之原本清冷的双眸戾气一闪,眼圈四周逐渐染上愤怒的腥红。极像了一头濒临张狂的野兽。
于贝心底咯噔一下,但一想到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立马就又来了底气:“切,说就说,你妈……”
于贝话还没说完,季淮之的拳头就挥了上来,于贝顿时疼的眼泪直打转,半边脸发麻,脑海空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彪几人也贱,由他带头,见季淮之生了气,没一个帮于贝报仇的就算了,反倒四散开来,一人一句季淮之的爸爸是什么什么,季淮之的妈妈是什么什么,季淮之又是什么什么的。
像是在欢庆他们终于惹怒他了。
季淮之这头无依无靠的幼兽,所展露出的愤怒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可以用来肆无忌惮的取笑。
反正他又没有爸爸妈妈给他撑腰。
赵立桥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指路的木久,还没拐进胡同呢,就听见了这些个不入流的诨话。
“啊!” “住手!”在季淮之按倒方彪,右手石块即将砸上方彪左眼时,两道声音前后响起。
一道软萌惊慌,一道成熟稳重。还有自行车急停的刹车声。
季淮之回头碰巧与木久四目相对,木久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淮之,就像是一头正竭斯底里,不可抑制的野兽,不顾一切的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
木久心脏跳动的极快,脑海里突然闪现的画面,让她有些不适,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丝毫,画面便一闪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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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老旧的吊扇正尽力发挥着余热,将几人身上的热意减去不少。
或许是因为已经放学许久了的缘故,校里校外早已空空荡荡,十分安静。
办公室里也仅剩寥寥几位老师依旧在各自案桌前处理事物。
虽是傍晚,但此刻阳光依旧正盛,若是盯得久了甚至还有几分晃眼。
室内几位老师谁都没有抬头,仿佛对这些孩子间的打闹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在听到季淮之这个名字的时候大都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反应。
又过了半晌,赵立桥起身去接了杯热水,
这才将几人从后门喊到跟前:“你们几个冷静好了没?现在可以和我好好说了吗?”
赵立桥是方彪他们班的班主任,平日里最是严肃。
木久没看见自己班级的老师在办公室里后,转头就喊向了他。
除了木久,方彪几人将哭未哭的点了点头,季淮之到倒是一改往日温顺常态,不做任何反应。
赵立桥瞥了一眼季淮之也没说什么,只是沉声问道:“一开始是因为什么,你先说。”
被点到名字的方彪顿时有些心虚,扣了扣脏兮兮的手指,犹豫道:“季淮之偷王浩杰的钱,我们想让他还钱,然后他不给,还朝我们动手。”
季淮之神色不变,似乎在默认一切。
众人见此,全都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无外乎都是季淮之怎么怎么样的。
只有木久和王浩杰,前者是胸口憋了一团闷气,因为她明明看见是于贝他们先拽走的季淮之,是他们先找的事。
后者则是心虚不敢抬头。
甚至不敢去看,知道一切来龙去脉的赵老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