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许沉翡要承认,那个清晨中与母亲的对话,打消了她最后一丝疑虑。

    她意识到,她对这桩婚事太过严阵以待。

    或许是因为要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熟悉的社交圈,走入一个新的家庭,且这个家庭如此乱糟糟,她的紧张和慌乱虽隐而不发,但绝对比陈嘉荣要多得多。

    而为了确保一切能够顺利地进行,两人过于频繁地确认以后的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无疑加重了这种忧虑。

    她忽然记起,他们达成的共识中,有一条即是她仍可以居住在自己的屋舍中,不必立即搬去与他同住。

    这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她独立的空间,不必太过急切地进入“陈嘉荣妻子”这一身份。

    不,她甚至不必强行进入这一身份,只要在特定的场合扮演好这一角色即可。

    想通这一切,许沉翡再次成功自洽。

    等到双方家长正式会面的那一天,她明显轻松许多。

    她与陈嘉荣玩笑道:“我早知道你会将一切处理好。”

    为避免时间冲突,他甚至拟定、协调出三个不同的时间段由大家选择,以便双方家长有充足的时间互相了解。

    面对她的赞美,陈嘉荣只是微笑调侃,“娘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许沉翡为了配合他,专程想了想最近还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竟真的被她想到,“关于婚前协议书,我们的律师商议的怎么样了?”

    陈嘉荣笑意不减,“准备好了,正等待娘娘示下。”

    许沉翡点点头,快要忍不住笑出声,“办得不错。”

    前方行走的陈宝瑞忽然回头看一眼,又重新转过去,笑吟吟地同身边的许存周说笑,“不知道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

    许存周含笑附和,“年轻人真是难舍难分。”

    唯有陈嘉荣的生父陈宝琼面色尴尬,笑容僵硬。

    他没想到陈嘉荣会在议亲时将大哥大嫂一同邀请,几乎是在宣告他这个父亲对他的事情无法做主。

    但陈宝琼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即便他如今坐在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却很分明地知道,大哥才是这个家中真正可以做主的人。

    前来赴约之前,陈宝瑞便已经三令五申,声明过,“联姻势在必行,有任何人做出不利于联姻的举动,我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目光极锐利地扫视过二弟和三弟,最终落在陈嘉荣身上,微微叹息。

    陈宝瑞经常想,假如嘉荣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个孩子十岁时到他身边,一直在他身边长大,他了解他。年幼稚童经历家中重大变故,目睹惨剧,却能够在哭泣之后摇摇欲坠站起,意志坚定地越走越高。

    何等心智,何等毅力。

    陈家的未来交到他手上,陈宝瑞才不会担心。

    因此要为他寻找有力的盟友,许存周的女儿便很合适。

    陈宝瑞年轻时与许存周曾有过交集。

    彼时许存周仍然执掌许家生意,是一位蒸蒸日上的实业企业的掌门人,陈宝瑞在发改部门工作,常有项目由许存周承包。

    几次往来以后,许存周开他玩笑,讲他真是刚正不阿、不偏不倚,那么多项目,从没有偏袒自家。

    话音像是称誉,又像是试探。

    陈宝瑞的回答从来也叫人挑不出错,“家中生意由二弟、三弟共同照管,我是一概不沾的,你问我家中在做什么,我都是一问三不知。”

    那时候陈宝琼还没那么不成器,许存豫只是跟在兄长身边忙前忙后的大头兵。

    不过二十余载,竟让人有沧海桑田之叹。

    是以,陈宝瑞与许存周忆往昔时,感叹是真心,关怀也是真心,他过问起老对手也算老朋友的身体,“如今一切都好吗?”

    许存周笑着摆手,无意谦虚,“身体不行了,再不能像年轻那会儿那么拼命,不然只怕是真要拼上一条命了。”

    陈宝瑞制止他这样讲,“咱们上了岁数的人,更不能什么玩笑话都讲,难保不会一语成谶。”

    接着,顺理成章地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沉翡身上,“我看你女儿长得和你像极了,想必由你和你太太教导长大,本领一定不输给你。”

    许存周看向女儿的眼神满是骄傲和欣慰,宛如和旧友叙话的口吻,历数女儿这些年的成就,“谁说不是呢。小翡本科毕业就走进职场,最开始是为别人工作,积累一笔资金后,便与朋友一同创办工作室。起初工作那几年真是相当拼命,全世界到处飞,几乎没停过脚步。你工作依然很忙吗,有没有时间看展?说不准其中某场就是小翡策划的呢。”

    看他完全不接招,陈宝瑞也并不急,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也将陈嘉荣称赞一番,甚至将他称为陈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陈嘉荣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无法接受自己将满三十岁仍被称为“孩子”,也为无法接受大伯为他戴上的高帽,微笑着适时打断这场相互吹捧,“大伯别这样说,嘉英姐和嘉茂也一样优秀。特别是嘉茂,您最近忙,没有和他聊过,他们团队的实验取得很大进展。”

    许存周问道:“嘉茂是?”

    陈宝瑞无法将被打断的话题重新续上,只得介绍,“老三家的小子,很有出息。如今在做药品研发,治病救人的大好事。”

    许存周也称赞道:“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好孩子。”

    这对旧识以茶代酒,对饮一杯,继续闲聊一些看似毫无营养的话题。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温馨之中,许沉翡和陈嘉荣对视,不出意外地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钦佩。

    这种能力我大概还要再修炼二十年才能获得。许沉翡用眼睛和表情向陈嘉荣传递她的感想。

    陈嘉荣飞快地、以几乎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没有人破坏这种氛围,也没有人提出有关联姻的异议。

    到最后,陈宝瑞向沉翡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去。

    获得许存周眼神首肯以后,沉翡起身,站到陈宝瑞身侧。

    陈宝瑞的妻子方晴要为她让出位置,被沉翡礼貌阻拦。

    她仍然站着,微微躬身,表达对长辈的尊重。

    陈宝瑞拉过沉翡的手,以绝不超越长辈界限的力道轻握,面向陈嘉荣和他的父亲陈宝琼,“小翡是个好孩子,嘉荣,你要懂得珍惜。”

    陈嘉荣即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和荣幸,“当然,不必大伯您讲我也知道该怎样做。”

    陈宝瑞满意颔首,重新面对许存周说话,“你看,我说过嘉荣是懂事的孩子吧。”

    姜宛盈这时笑吟吟地插进对话里,“是啊,早知道小陈是懂事的孩子,我们回国那天,还是他亲自开车陪小翡去接我们。只有老许不识趣,得知小陈亲自开车过来,还说什么年轻人锻炼车技也好。半点不会说话,不是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谁会大晚上来接你。”

    许存周受教地微笑,不多言语。

    陈宝瑞仍旧满意微笑,“就该这样。你们是小翡的父母,他对你们用心,才是把小翡放在心上。”

    方晴也趁机虚揽住沉翡,笑说:“小翡这孩子,连我看着都这样可人,嘉荣能娶到家里,一定没少拜佛求神吧。”

    许沉翡眉心微跳,向陈嘉荣投去平静的求救目光。

    陈嘉荣接收到讯息,立刻开口,“伯母快别说了,再说下去连我都快不好意思。”

    方晴再去看沉翡,果然见她微垂着头,眉眼间蕴藏淡淡笑意,却一言不发。与她目光相汇,才弯了弯唇角。

    陈宝瑞这时点了陈宝琼的名字,“老二,你对儿媳还满意吧?”

    陈宝琼一不觉得自己有发言权,二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不满意,因此给出肯定评价,“这么好的女孩嫁给嘉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陈宝瑞爽朗地笑,对许存周夫妇说:“既然如此,这桩婚事就定下来吧。你二位如果不忙,不如在这里小住一些时日,住在自己家也好,我们来安排住宿也好,凭你们喜欢。只是别反复折腾了,飞来飞去,反倒难受。”

    许存周说当然,却之不恭,只是,“存豫先前便反复请我回来小住,我想着也是该和兄弟叙旧,到咱们这岁数,见一面少一面了。”

    陈宝瑞思考片刻,答应下来,“你说的是,你不像我,兄弟姐妹都在眼前,是该趁这机会多与存豫叙叙旧了。”

    姜宛盈点头称是,“再一件事,我想,小翡那头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和小陈商议,总不能一次两次的约在外头,她那里也算个能说话的地方。好在现在不时兴过去那一套,什么未婚夫妻少见面为好,叫他们年轻人折腾去吧。总归婚礼一生一次,要他们自己满意才好。”

    方晴认可道:“说得再是不过了。”

    既已敲定婚事,便可散场。

    一行人向外走时,陈嘉荣原本走在最后方,却忽然上前,到陈宝瑞与许存周身侧,低声耳语几句,得到二人首肯,又与陈宝琼说了句话,回到许沉翡身边。

    许沉翡困惑地注视他。

    他微笑着,笃定的口吻,认真的眼神,“你忘了,我们约了律师。”

    许沉翡恍然大悟,“是,是约了律师。”

    她看向父母,请求道:“爸爸,妈妈,那我一会去一下。”

    姜宛盈回答:“好,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许沉翡与他送走几位长辈,站在停车场空荡的停车位里,对视数秒,而后相视一笑。

    陈嘉荣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许沉翡不落下风,“你又笑什么?”

    沉默片刻,二人默契地齐声说出按捺已久的感叹:

    “你父母/你家里人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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