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可问对人了。”年轻男子骄傲道，“放眼天下，无人能比我更清楚这里的一切。”

    “这里其实是一把镜子的内部空间，正是神界流落下来的神器——千缘镜。镜子内部空间无数，每一个空间内的场景皆不一样，但每一个空间都是独立的，所以你困在沙漠中许多天，却没有见到其他的东西。因为那里只有沙漠，而这里也只有风雪，除非你知道方法才能走出去。”

    所以，沐星辰知道出入的办法？

    孟修道：“这里的人，都知道？”

    男子道：“不不不，这里大多数人都失去了原来的记忆，镜子会按魂魄生前执念，为他们构建心中所愿。他们啊，都以为自己还活着，其实不过都是游魂罢了。”

    孟修唇角微动，男子当先开口道：“你想问沐星辰为何知道出入方法是吗？”

    男子笑了笑道：“因为她可能是镜子的下任主人。”

    “可能？”

    “因为沐星辰阿娘，确切地说，收养的沐星辰的人，已经接触到了千缘镜的秘密。”

    孟修有些迷惑，“那不是沐星辰的娘亲吗？”

    “非也非也。”男子摇头道，“沐星辰娘亲死在乌沐江畔，与千缘镜隔着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千缘镜又非冥界奈何桥，会无差别收容所有魂魄。她本名为苏荷，是预灵族族长的妾夫人，原先有一女儿，名唤顾轻，可惜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顾轻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苏荷无法接受，日渐疯癫。之所以改成乌嫀，是因为之前沐星辰机缘巧合下与千缘镜建立联系，恰好被苏荷得知，获取了沐星辰的记忆。沐星辰又恰好与顾轻长得有两分相似，苏荷便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后来沐星辰身体死亡，魂魄被拉入镜中，苏荷便将她留在身边。”

    “原本苏荷想将沐星辰更名为顾轻，可惜沐星辰潜意识中死活不愿，欲挣脱离去，不得已，她才改成沐星辰娘亲之名，化成乌嫀模样，按照她们以前的生活方式，才将她留了下来。不过也因此，沐星辰得以魂魄不散。”

    一下子接触太多，孟修的脑子中全是问号，“进了千缘镜，魂魄还会再消散？”

    男子道：“当然了，千缘镜容纳的全是心有执念之人，但这有个前提，他们的记忆不能恢复。一旦恢复，便会清醒地意识到面前皆是虚妄，从而被浮生界排斥，进入其他空间，慢慢消磨逝去。镜中唯一能生存的地方就是沐星辰现在居住的浮生界，每一个生存在其间的游魂都叫浮灵。而其他空间一直保持原样，相当于极端天气。极端天气下，不仅魂魄无法久存，就连活人也难以生存。”

    “沐星辰执念强大，但意志也非常顽强，清醒地知道乌嫀再也回不来，不肯接受新的亲人，遭到浮生界排斥。苏荷虽是将沐星辰当成顾轻的替身、自己的慰藉品，但对沐星辰也十分不错了。为了避免沐星辰将来想起一切，她将出入其他空间的方法交给她，让她在镜中可以像人间四季轮换一样规律生活。”

    孟修一阵后怕，沐星辰太聪明了，聪明得哪怕想要糊弄自己，说服自己留下来都做不到。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感激苏荷，不管她目的为何，到底是让沐星辰甘愿留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进入其他空间需要找对方法，那我无意间走到其他空间，是因为我是生人的原因吗？”

    男子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会是无意间走进来的？”

    孟修愣了下，道：“是苏荷？”

    一开始苏荷便不愿意收留他，她似乎对他有些忌惮。

    男子道：“你在沐星辰的记忆中出现，她自然知晓你的身份。你凭借沐星辰的灵魂感应进来，她当然也会感应到。”

    很显然，苏荷不想孟修将沐星辰带走。

    孟修看向男子，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男子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道：“我叫慕归，是千缘镜现任主人。”

    孟修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下挪，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很难相信，一镜之主，能够在神器中自由穿梭的人，竟然如此落魄。

    “你这是什么眼神？”慕归没好气道，“我就是千缘镜的主人，如假包换。”

    “咳。”孟修收回目光，握拳抵在嘴边，假意咳了一声，道，“那你这是……对乞丐装情有独钟？”

    慕归息声，盯着火苗出神，过了会儿，声音再次在山洞中响起。

    “自我拥有记忆以来，我便知道关于这镜子的一切，在镜中来去自如，迎接过许多游魂，又送走不少浮灵，来来去去心中空旷，我吸收了他们的人间记忆，也想出去见识见识真实的人间，可惜试遍了各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一身无用的神力看着令人发笑。”

    慕归有些伤感，千缘镜成全浮灵了心中的美好，一旦执念顿消，他们便会恢复记忆离开，千缘镜借此吸收功德，提升神力。他作为主人，自然也得其益，但那些美好也教他好生羡慕。他生来孤独，不知来处，不知从何而终，家人、朋友是什么，他一无所知，每每向往热闹与浮灵交好，都以他们离去结束，他又无法出去，自是伤感难言。

    “我也曾想过，自己得益于千缘镜，那么散去一身神力又会如何？我不怕消散于天地，如果真是那样，对我反而是一种解脱。可是当我散尽神力之时，仍然没有出去。散去神力本对我无甚影响，可惜千缘镜落在了雪域，被预灵族长老拾到，成了预灵族的法宝，将其当成了关押罪犯的地方，把他们族中罪人千玖言关了进来。”

    “那千玖言虽执念深重，却是不符合千缘镜收容要求，与千缘镜结缘的无不是心地善良的魂魄，千玖言所得皆是咎由自取。但他灵力高强，人又疯又狂，察觉到我的存在，一心将我杀死。我本想着死了也算解脱，可没想到，纵然没有了神力，我无论如何还是死不了。”

    慕归恨得牙痒痒，“我虽求死，身体五感却是俱在，每一次受到重创，痛感都随着灵魂震荡。一次次下来，哪能受得住？现在我也不想死了，只想将千玖言赶出去，离他远远的。”

    孟修有些同情他，道：“我能帮你？”

    他不相信慕归会无缘无故救他。按照他的说法，身为镜中主人，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慕归就应该感知得到。然而那时他没有出手，恐怕直到他展现出修为，慕归才琢磨起了心思。

    “不错。”慕归双眼放光地看着孟修道，“你是生人，又有修为，同其他浮灵不一样。”

    孟修道：“可我没有把握。”

    他的修为才刚折去一半，预灵族选择将千玖言关进千缘镜，恐怕是因为合力都无法杀他，千玖言修为必然强大，他怎么可能是对手？

    慕归道：“你一定要有把握，你若想将沐星辰带走，就必须赶走千玖言。”

    孟修早有预料，洗耳恭听。

    慕归道：“千缘镜不肯为千玖言编织梦境，他便控制了整个浮生界，将浮灵散去留下的功德据为己有，生生为自己造了一个美梦，沉溺不醒。”

    孟修道：“你想让我去偷袭？”

    慕归斜了他一眼，道：“他周边神力环绕，冒然动手，是想找死么？”

    “那我该如何做？”

    慕归贼兮兮地笑道：“千玖言和顾轻曾经是夫妻，顾轻死后，他便同苏荷一样疯了。可笑他生前从未珍惜，顾轻死后，才知道人在他心中的重量，顾轻也算是被他和苏荷间接害死，所以他们才无法接受。如今千玖言沉溺美梦，你只需要在他梦境中将事实重现，打破幻想，就能散掉他聚集的神力，你再趁机吸收，便能将沐星辰带出去。”

    孟修直指关键，“你一身神力都无法出去，为何我便能？”

    慕归落寞道：“这个问题，我一直思考过，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什么？”孟修实在好奇。

    慕归叹息道：“我好像生来便被束缚在镜中，像诅咒一般，生生世世与镜长存。”

    孟修才要问，为何他这般确定，慕归便接着说道：“你放心，之前也有生人无意间闯进来，便是用这个方法出去的。”

    孟修没有及时答复，他身在迷局，半点思绪也无，也没法判断慕归的话是真是假。

    慕归见他犹豫，促狭地笑了下，“你可要抓紧时间决定呐，不然沐星辰可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

    “你可知苏荷为何急于将沐星辰嫁出去吗？”

    孟修神色一正，直勾勾盯着他。

    慕归神情悠闲，道：“苏荷之所以知道千缘镜的秘密，皆靠千玖言。她是顾轻亲娘，千玖言自然对她有几分照拂。如今苏荷收养沐星辰，待千玖言醒来，看见与顾轻有几分相似的沐星辰，会怎么做？”

    他冷哼了一声，补充道：“疯子的世界，谁又猜得准呢？”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孟修即使有再多的顾忌，都不得不赶快行动了。慕归的意思十分明显，一旦他醒来，会不会也将沐星辰当成顾轻的替身强娶？到时候想要带走沐星辰，会更加困难。

    但在梦境中重现事实却不容易。

    千玖言的美梦中，与现实相违背的无非他自己和顾轻两人之间的故事，所以这两个主人公之间的走向，定然被千玖言牢牢把控，如果制造幻象植入，灵力持续波动定会引起千玖言警觉。

    孟修同慕归讨论了一番，决定铤而走险，将生人魂魄送进梦中，靠人力还原。虽然会有一定风险，却妥帖得多。

    但其间却有一个难题。如今镜中生人，除去孟修，再无他人。

    慕归颓丧地抓了抓头发，刚升起的希望又跌到谷底，这个方法竟然不可行。

    千玖言和顾轻成过亲，孟修脑海中最先跳出来的人选是沐星辰，他长到这么大，亲密接触过的女子唯有沐星辰一人，一想到即将与他人进行亲密接触，他就有些接受无能。若是让其他人参与，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孟修提议道：“可否让沐星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