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一家戏服店内。
“阿姨，您能不能再快一点。”云翎对正在做绣工的大娘双手合十拜托道。
坐在桌前的大娘手起针落，正在急速绣着因为勾线而破了相的牡丹：“哎呀，都是手工活，急不得。你再等等，就快好了。”
云翎干脆搬了个板凳坐到大娘旁边给她纫针，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戏服上脱落的牡丹修复完整。
她将补好的戏服检查了一遍，然后叠好放进了袋子里，去前台付款后要了张发.票，准备回去以后报销用。
大娘和云翎是老熟人，因为先前上学的时候云翎经常送戏服来这里修补。
大娘填着发.票时开玩笑道：“怎么了？这回是缺钱了？还要起发.票报销了。”
以往云翎送戏服来修的时候从来不要发.票，而且都是一口价，虽然她平时衣服穿得简单，但是在戏服上从来不肯凑合。
虽然这家戏服店的工艺很好，但是因为开在郊区，客流量并不多，大多是一些练京剧学生或者京剧爱好者们来访。
云翎应声笑了笑：“因为以前是给自己修，舍得。现在是给别人修，舍不得。”
这是王楠楠今天晚上大排练要用的戏服，前几天不知道在哪里给勾坏了，昨天晚上才想起来告诉云翎，让她找人帮忙把上面脱了线的牡丹补上。
“噢？所以你现在也不唱了？”
大娘将发.票塞进了云翎的袋子里，没注意到对方没作声儿，仍旧自顾自地道：“也是，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这行当落寞了，干点儿别的也不错，说不定能闯出个门路呢。”
云翎是坐公交车来的，回去坐的是同样路线的返程公交车。幸好一路上没遇到堵车，回到剧院后距离正式彩排开始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直到剧团门口需要刷卡进门的时候，云翎摸了摸兜才意识到自己没带工作卡，应该是昨晚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把工作卡忘在了那里。
保安大爷是个极其死板的人，不认人只认卡。云翎被扣在外面，给里面打电话没人接，只能干着急。
不过十分幸运的是，那天云翎帮忙指路的女孩儿从练功楼出来要去剧场化妆排练，恰好经过大门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云翎。
“大爷，她是咱们剧团的员工，我认识的。您还是把她放进来吧，耽误了晚上的大排练就不好了。”女孩儿上前解释道。
保安大爷转了转三白眼，掂量片刻后就把云翎放进来了：“记得带工作卡，没有下次了！”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云翎保证道。
王楠楠现在正在剧院后台的化妆室化妆，云翎现在则要把修好的戏服送到她那里。女孩儿虽然刚进剧团工作，干得是和云翎刚进剧组时一样的跑龙套，但也要提前去后台做好准备，故而两人接下来一直顺路。
女孩儿的性格和云翎不同，十分活泼健谈，一路上云翎没有感觉到一点儿与陌生人相处时的尴尬。
剧院从外部看上去是一个小洋楼，但是内部却是仿古装修。从正门进入直通剧场，两旁的侧门则通向后台化妆室。
到达剧院侧门后，云翎还没打开门就听见了里面喧喧嚷嚷的声音，有人在吊嗓，有人在闲聊，有人在打游戏……
还有人在吃东西，咔哧咔哧，声音十分清脆。
云翎皱了皱眉头，然后推门而进。
坐在化妆室的演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一边干着自己的事一边啃着苹果。几乎是人手一个苹果，拳头般大小，品相一般，甚至上面还有疤瘌。
身后的女孩儿发出“哇”的一声，由衷感叹道：“咱们剧团真好，上台前还会发水果给我们！”
看着这些小而丑的苹果，蓦地，云翎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甩下了女孩，一头钻进了人群之中，越向里走，脂粉油漆味儿和水果的清香味儿就越来越浓。
人们都在专心干自己的事，除了被撞到的人，没有人注意到挤进人群逆向前行的她。
直到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身上，那人抓住了云翎大声道：“挤！挤！挤！不知道人多啊还挤，要是有人受伤了你能负责嘛！”
云翎直视着前方，攥紧的手心变得通红。
“松手。”
就在那人对云翎的反应难以置信，正要发作的时候，云翎却挣脱了他的手，将自己袋子塞到了他怀里。
王铁琦和王楠楠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是一个小时前到的，进来的时候拖着一麻袋的苹果，现在被分的只剩下一个底。
柳芳如捧着四五个苹果，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深得像是被刻上去的一样。
“那就麻烦您照顾照顾我们家云翎了，这孩子虽然比较倔，但还是听话的…… ”
“娘！”
云翎径直走来，拦到了柳芳如面前。
柳芳如没注意的云翎的神情，以为她是想亲手把苹果送出去，便把苹果放到了她的手里，对王团长道：“您看看，这孩子还是懂事的，想亲手把苹果送给您。”
王铁琦没有伸手去接，王楠楠则坐在一旁看着好戏，周遭刹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默不作声的云翎和喜笑颜开的柳芳如像是人群中的两个小丑。
柳芳如推了推云翎僵直的胳膊：“你瞧你，还不快给你们团长，害羞什么？”
云翎咬了咬唇，一股窒息感充斥了身子的每个角落，像是缺氧了一样动作迟缓。
不想再在这里呆一分一秒了，就连周围轻微的耻笑声在此刻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吸了口气，飞速地将手里的苹果放到了王楠楠的化妆桌上，然后拉住柳芳如往外面走。
柳芳如手中的麻袋拖在地上，和地板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人群自动为两人让出来一条路。
出来的比进去的要容易得多。
一路上云翎没说话，像是感受到了女儿的不满，柳芳如也没有说话，跟着云翎走出了剧团门口。
她停下后，忽地转身，夺过柳芳如手里的麻袋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我让你大舅从老家寄来的苹果……”柳芳如见状上前要去抢。
但是云翎却死死地堵在了垃圾桶前面，声音闷闷。
“娘，你以后不要随便来我们剧团了。”
柳芳如一怔，此时才意识到女儿的态度，喃喃解释道：“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来看看你，知道你不喜欢交朋友，就想帮你通通人脉，毕竟在职场里关系好了不是更好发展事业吗。”
“翎翎，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你的脸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来了。”
柳芳如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恳求云翎的原谅。
云翎看着柳芳如从发缝开始向外扩散的花白，鼻子突然发塞，原本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上台了，不管送一兜苹果，还是十兜苹果都没有用了。
但是。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
方舟娱乐公司顶层的办公室内，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转动了两下钢笔，随后在合同书上签下了名字。
马助理双手接过合同道：“我听说陈副总已经把黄晴宁送进组里了……”
秦舟安将桌上零零散散的纸页整理好夹在一起，随后起身放进了靠窗的文件柜里。
“我知道，这几天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后再说吧。”
马助理下意识地接话道：“是要去门山疗养院吗？用我给您安排航班吗？”
办公室一时静谧，马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不用了，机票我已经提前订好了。”
秦舟安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这两天我会陆续把事情转交给下面，在我回来之前有什么事就先和陈副总商量吧。”
“好的。”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后，秦舟安才抬手松了松领带。
突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则电子信息，是秦舟安嘱托员工每日都要上交给他的当日娱乐新闻汇总，都是当日浏览量最多的娱乐新闻。
从哪个当红影星婚史曝光，到哪个新晋小花换了美甲颜色，在流水的娱乐新闻中，他要找到最新的舆论动向和最热的话题。
秦舟安挪动鼠标，平日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信息，这回却足足停顿了两次。
一次是在中间——“在《独钓寒江雪》中出演女二号的薄薇与其经纪公司解约”。
“解约？”
就在秦舟安一边思索一边快速浏览屏幕的时候，头绪当即被底部那条最不起眼的新闻打断。
“临艺京剧团将在本周五迎来本年度最后一场京剧汇报演出，届时剧团所有的京剧演员都会上场参与表演，欢迎各位观众光临临艺京剧团！”
秦舟安拿起放在桌上的画得满满当当的日历，已经被掀到了最后一页。
他指尖擦过日历纸，直至被红色钢笔圈起来的那天。
三十一号，周五，正好是他航班出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