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叠放着五卷卫生纸，垃圾桶放在床边，里面的纸团已经满到要溢了出来，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抓到纸卷后撕了一段。
云翎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纸巾捏住鼻子后擤了擤鼻涕。随后她从嘎吱窝下拿出水银温度计，抬起昏昏的脑袋眯着眼瞧了瞧。
三十八度二。
薄薇果真一语成谶，云翎杀青后从剧组回来的当晚就发了烧，体温一度攀升不下，吃了退烧药后还会烧到三十八度反复不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距离她复工还有四天的时间。
迷糊了整整三天让云翎丧失了和外界的联系，她拿起手机后点进微信，发现微信还保持着三天前的样子，期间没有一个人联系过她。
第一条是柳芳如的，大都是关于让她好好工作，不要分心。
云翎并没有告诉父母关于她发烧在家的事，老夫妻俩一直在医院，倒是也好瞒。
第二条是小图的，大致是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准备好回剧团工作了吗之类的。
云翎倒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近况说给了小图。
第三条是张威的，她杀青回家的当晚张威就来了微信，问她要不要来参加剧组三天后的杀青宴，但因为云翎发烧起不来床，便就回绝了。
其实像云翎这样的临时人员原本是没有机会参加杀青宴的，但张威似乎十分看重她，对她印象还不错。
云翎点开了张威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他和妻子还有两个女儿的合照，不像在剧组，笑得倒是十分开心。
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今天中午发的，长长一段话大致就是关于在剧组两个月的感悟之类的内容，底下还贴了张中午吃饭拍的照片。
出镜的有二十多个人，占据c位的还是那几个熟悉的人，导演、编剧、许笑笑、盛于蓝、薄薇……
云翎凑近屏幕，十分认真地甚至伸出来手指头挨个点过去，无论是中间位还是边角位，都没有看到秦舟安。
这可是杀青宴，怎么能少了制片人。
她杀青的那天他就没有来，虽然张威说了是因为他要谈卖版权的事情，但按照他在公司的处境，会不会是遇到了其他什么问题。
这种想法直到她滑动到第二张图片，戛然消失。
秦舟安拿着相机，像是被人叫了一声后向这边看来，神色慵懒，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随意堆在修长的脖颈处，半挽起的衣袖下是带着肌肉线条的精瘦的小臂。
照片像是被人抓拍的，画质并不是很清晰，但却中和了他身上了一分凌厉，让整个人都变得温和平静了起来。
下面有一条留言，是张威的：多谢秦摄像师，在此补上一张照片。
手指鬼使神差地长按屏幕，将这张照片收藏进了自己的相册。
在云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后，觉得自己像是干了坏事的小孩子，瞬间心虚了起来，不过没过多久，这种心虚就被另一种心情代替了。
好像是一种遗憾，没有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在这三天里云翎经常做一场相同的梦，就在中都影城的小饭馆儿里，秦舟安坐在她的面前，亲口问她有没有合作的意愿。
因为发烧烧久了，变得口干舌燥的。
云翎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发现床头柜上的水杯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了。
——
小图来的时候是中午，云翎正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厨房里给自己下着挂面。
“你不是说有人照顾你的吗？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小图把买来的一兜梨放到桌子上，把云翎从厨房拉出来塞回了被窝里。
因为临近首都艺术节，小图作为剧团新晋青衣也报名了，最近正忙着排练。云翎怕小图担心，不想耽误她排练，就谎称有人在家照顾自己。
“咱们什么关系，你跟我客套什么？你忘了，你的工作还是我介绍的呢？”
小图接过厨房的锅铲，从冰箱里拿出几颗小油菜放进锅里，没一会儿一碗适合养病的清淡挂面就出锅了。
云翎几乎不会做饭，这几天的吃食都是凑活过来的，小图却有一手好手艺，现在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后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身上的病好了一半。
“生病了更要按时吃饭的。”小图看着云翎狼吞虎咽的样子道：“这几天里我会过来给你做一日三餐。”
云翎立即放下碗筷，赶忙道：“不行，不行。”
“你得好好排练，要是能在首都艺术节上拿了金奖说不定就能直接进那里的剧团工作了。”
首都艺术节每年的报名名额都是有限的，基本都是底下各大高校和剧团推举的名额。
“胡同外面有个粥铺，我现在已经基本不发烧了，这几天里保证一日三餐天天都去那里吃。”云翎发誓道。
以前云翎除了吃剧团的食堂偶尔还会在粥铺里吃，白粥一元一碗，还有各种各样的面点，便宜又好吃。
饭后云翎好不容易精神了一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机里放着盛于蓝上一部热度极高的电视剧。
“别看帅哥了，在剧组还没看够？赶紧吃个梨，败火。”
小图洗了一个梨，削皮后递给云翎。
云翎接过清清凉凉的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小口吃了起来。
“我给你说一个事。”小图突然摆正板凳，将身子正对云翎，正襟危坐道。
“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
云翎被小图的架势吓到了，赶忙放下手中被自己啃了一半的梨，还顺手关掉了电视机。
楼道里响起了小学生中午放学去楼上小饭桌的脚步声，像是一支小军队。
小图叹了口气：“我前几天听说了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还是想提前告诉你，让你做点心理准备。”
看着云翎点头后，小图才继续道：“我听团长说，等你回剧团后要让你跟着王楠楠当她的助理。”
基本剧团里正式的角儿都会安排助理，王楠楠这次被提拔上来后确实该安排助理了，只是这个位置落到了云翎身上，不免让人有些遐想。
当了助理就意味着脱离舞台，长时间没有舞台经验对一个演员的影响有多大，云翎自然是知道的。
云翎手里的半个梨滚到了地上，她弯腰跟在像是长了腿儿的梨后面，在终于捉到后松了口气。
小图面露难色，将蹲在地上的云翎拉了起来：“云翎，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主动离开，但是要赔偿违约金，而且有了这样的违约经历，你很难找到下一个接纳你的剧团。”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你留下来，最起码我们先保证每月的工资到手，其余的再慢慢想办法。”
对于云翎现有的经济状况来说，留给她的根本只有一个选择。
“你就不能和我一样吗？只要忍一忍，软一软，很多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云翎，你收收你的犟脾气行不行，我们不是在大学里的学生了，没有人会护着你，帮你善后了。”
小图拉着云翎的胳膊语重心长地道：“出头的有性子叫个性，没出头有性子是傻子。”
云翎用袖子擦了擦梨，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啃到了梨肉与梨核的交界处有些发酸。
“噢，我知道了。”
——
小图离开后云翎感觉自己像是消耗了身上的所有力气，她又钻回了被窝，像一只西瓜虫一样蜷缩着自己，一直蒙着头睡到了天黑。
等到再次醒后身上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可能是因为中午吃了一顿饱饭，激起了肚子对消化的欲望。
云翎慢吞吞地套上衣服、袜子、鞋，然后把手机揣到了兜里。由于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她头脑发昏，腿脚也有几分发飘，下楼的时候要扶着栏杆，出胡同的时候要扶着墙。
粥铺就在出了胡同过马路后左转五十米处，便利店的对面。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点，这里也不是繁华的市区，所以行人并不是很多。
树上的树叶早就掉光了，现在的街道没有落叶，很干净。
云翎下意识看了一眼便利店旁边的临时停车位，只有一辆白色的小奥拓。
粥铺老板看到云翎进来后十分热情，递给了她一张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沾满了油的菜单。
“姑娘要来点什么吗？”
云翎看了看菜单道：“要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和一个茴香鸡蛋馅儿的包子。”
“好嘞，您先付了款吧，我们这就给您上。”粥铺老板走进后厨。
看到了前台墙上贴着的二维码，云翎扶着桌子走过去，打开手机准备扫码。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
来电人：秦制片。
信息：发烧好点了吗？
老板从后厨端出了托盘，上面有三个小碗：“姑娘，饭好了，您过来接一下吧！”
云翎赶忙扫码付了款，接过托盘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抬头，透过贴着“便宜又好喝”的玻璃门看到了刚才的白色小奥拓现在已经不见了，代替它停在那里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
左侧车门打开后，先看见的是一双黑色的休闲球鞋，沿着看上去是解开了两颗纽扣下的若隐若现的锁骨和明显凸起的喉结。
秦舟安向四周看了看，最终将目光定格到了正面对他的粥铺，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