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老式小区的街道停满了单车,墙角的苔藓沿着地面向外爬,放学的孩子一窝蜂的在窄道上玩老鹰捉小鸡。

    云翎没入昏暗的走廊,爬到二楼,将钥匙插进孔中,转动开门,门缝中一张小广告的纸条掉落在地。

    屋中冰冰凉凉没有丝毫的人气,走前的白粥放在锅里已经发了馊,墙上挂满的刀、剑已经落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小图的语音电话是唯一的声源。

    “风头都快过去了,你说那些话惹他们做什么?”

    “非要他拿处罚威胁你,让五年十年你都回不来了。”

    “就是张个嘴道个歉的事,低了一次头还怕低两次?”

    云翎忽得鼻子发酸,吸留了两声,随后默默走进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湿了两下,取下墙上的长刀戗戟反复擦拭。

    她拿着擦灰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碰到右脸时只觉得高高肿起,随后是灼人的肿痛。

    那是一整个巴掌印。

    “我去道歉了。”云翎鼻音极重。

    胳膊拧不过大腿,把柄被人拿在手里,她不能丢了这个饭碗。

    小图叹气道:“你就是不会为人处事,性子软点,嘴巴甜点,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小图和云翎同期进团,两人堪称是两个极端。

    小图主攻青衣,性子柔和、人美嘴甜、交际广泛,和前辈后辈都能轻轻松松地打成一片。

    云翎进团初期性子直、话少,有时口无遮拦,爱一个人呆在角落舞枪弄棒、独来独往,旁人看她淡然的长相也经常不敢主动上前。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乎自己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得到了报应。

    ——

    昨天忘记给手机充电,电量耗得干干净净,第二日铃声没响,云翎是被楼上小饭桌剁馅的声音叫醒的。

    她连衣服都没换,跑出巷子沿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到了影城,从昨天没拆的信封里心痛的抽出五十块钱付了车费。

    踩进片场的第一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今天的片场气压极低,工作人员迈着急促的步子,一众群演甚至不需干预就默声排好了队,甚至连剧组养的狗都一反常态窝在树下一动不动。

    路过的小演员互相提醒道:“嘘——制片生气了。”

    秦舟安已经好几天没到片场了,这几天是剧组最生龙活虎的几天。

    “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一来就工作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各个部门轮番训了个遍。”

    “准是在公司里不好混呗…… ”

    云翎话没听完,当即赶向自己的部门,一方面祈祷着秦舟安还没来得及监工,一方面又希望秦舟安已经检查过去了没注意到她的旷工。

    但云翎成功避开了这两种最有可能的可能。

    张威一席人正排队站着训话,各个愁眉苦脸。

    秦舟安外套搭在手腕上,一身戗驳领西装修身得体,像是刚从公司里出来。

    他背对着云翎,云翎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一条脊骨透过衬衫十分明显,双膀微扣,服帖的衬衫堆出了几条褶皱,腕表表盘上反着光。

    云翎咽了一口口水,想要躲到墙后。

    然而刚退后了一步,张威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叫住了她:“云翎,快过来!”

    完蛋了。

    秦舟安不动声色,抬眸瞧了过来,气压极低。

    云翎局促地从墙后走到张威身边,每一步都顶着巨大的压力,然而张威却笑容满面。

    “小云呀!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昨天下午你不舒服请了假,今天感觉还可以吧?”

    她不知道张威这是想做什么,有些心虚地看向秦舟安。

    后者的嘴角已经抽动了好几下。

    云翎不断地给张威使眼色,张威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这些天的工作不累吧,咱们剧组伙食多好,想喝什么哥叫人帮你买,不舒服了累了那边的躺椅随便用,工资一天两百应该够花吧…… ”

    张威就指着自己部门里的“吉祥物”能给自己一枚免死金牌,因此不管是真的假的,只要是这几天对云翎好的,通通都说了出来。

    云翎作为知情人,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谁让你准给她的假?上报了吗?”

    秦舟安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无情打断道。

    “啊?”张威张了张嘴,像是没想到事情的走向。

    秦舟安不再说话,径直绕过云翎,走到一个瑟瑟发抖的男武替旁边,问道:“你一天工资多少钱?”

    “一百五。”

    “那躺椅你躺过吗?”

    “身上有伤,不敢躺。”

    “来到组里请过假吗?”

    “从来没有。”

    ……

    武替本身就有限,有时侯缺一个人甚至能耽误一场戏。云翎能轻而易举的请假,这恰恰证明了她在武替组根本没有固定的工作。

    伴随着秦舟安这几个问题,事情的走向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整个武替组,眸子却落在了云翎的身上。

    “这几天片场里都在传了什么我不是不知道,不管是因为没空管。各位,我是制片人,这里是片场,不是狗仔的培训基地。”

    秦舟安一手插兜,远远地对云翎道:“你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云翎赶忙接话道:“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张威。”

    在旁边一度看呆了的张威差点觉得自己要迎来了世界末日:“在,秦制片。”

    秦舟安看了看腕表,将搭在胳膊上的衣服提了起来,三两下利落地穿到了身上。

    “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秦舟安走后,整个武替组的人都松了口气,凑在一旁瞧热闹的人也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

    一切归于平静后,张威从腰带上拿下一串钥匙抛给了云翎。

    “去,出了门左转直走到道具间拿一把大刀过来。”

    这几日他们正在排练耍刀,云翎先前从未参与过,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大刀。

    云翎抓住钥匙,走出片场,周围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涌进耳朵里。

    声音不算大,但十分清晰,大都是在讨论她的。

    一时浑身燥热,昨日被打了还没消肿的脸此时充了血,愈显的不对称。

    她夹着身子,捂住脸,加快步子。

    直至廊亭转角,通往道具室的毕竟之处,秦舟安靠着墙,手中捏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发出塑料纸摩擦沙沙的声响。

    如果云翎早就发现他,那是断不会再走这条路的。

    不过在她发现秦舟安的时候,两人已经仅有咫尺之隔。

    突然,冰冰凉凉的触感覆到右脸,捏碎的冰棒在袋子里成了冰沙,均匀地、源源不断地供给肿胀的脸颊以清凉。

    这是一根冰棒,里面的冰被捏成了冰沙。

    秦舟安一手抓着冰袋,指尖触碰到云翎脸颊的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一时有些动容。

    “顶着这张脸,别人怕还以为是我动的手。”

    他知道这剧组里人多嘴杂,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无也会传成有。

    云翎抓住冰袋,刮蹭到他的手指。

    那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没有伤痕和茧子,没有刀柄铁锈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香。

    ——

    大树下张威面如黑铁,蹲在地上剔牙。

    这是一场群斗戏,几个特写镜头集中到武替身上,云翎所要替的正是饰演女二的中年女演员薄薇。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为减少现场拍摄的资源,他们要提前进行充分的排练。

    刀马旦作为武旦中的长靠武旦,专攻手上功夫、靠功、跷功、打出手之类的全活,演员注重身段、武功极佳。

    云翎并没有接触过专业的扫腿和其他腿法,但因先前练了许多腿脚功夫,接受起新动作来快而准。

    且她手上大刀耍得大气磅礴,几乎无一失误。

    “云翎你出来。”副武指喊道。

    这个动作已经卡在这里了半个多小时,因不断有人失误,这已经是重复的第四遍了。

    云翎呼了一口气,汗糊满了后背。

    其实许多武替接触武术的时间并不长,都是半吊子。

    “中间第二排那个,你是哪个武行的?你们武行好意思收你们这种基础的人吗?吃饭的时候数你最积极,干活了连个前扫腿都做不好。”

    副武指点着名字道:“云翎,你做一遍给他们看看。”

    语毕。

    云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提大刀,手腕反转耍出刀花,刀柄戳地重心下移至腰身,一个标准的前扫腿。

    随后重心移至左腿,提腿划弧,踢腿快如风,最终落腿收刀。

    是一套干净利落的动作。

    她站在原地,想要入队,但没听到下一个命令不敢乱动。

    “愣着干嘛,还想练?”

    蹲在一旁的张威被热得有些不耐烦,扔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子到云翎怀里:“去去去,给我接水去。”

    “你们继续练。”张威发号施令完,看到云翎走后挪步到了副武指身旁:“老兄,咱们都是从底下混上来的,你没必要这么对一个姑娘吧。”

    毕竟枪打出头鸟。

    副武指笑了笑:“您这话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

    云翎从排练场出来的时候怀里还只有一个杯子,最后到了水房后怀里的杯子林林总总一共有七八个之多。

    一路上不断有人往她怀里塞水杯,有人要两分凉水八分热水、有人要一半凉水一半热水、有人加茶、有人要咖啡粉。

    她把杯子整齐的排列到窗沿上,按着记忆默念道。

    “红色杯子——半袋咖啡。”

    “黑白条纹杯子——果茶加冰糖。”

    ……

    “那个……这个杯子是我的。”云翎回头瞧见了一个似是从画里走出的,穿着白衣戏服的温柔公子。

    云翎把蓝色杯子举起来晃了晃:“这个杯子?是你的吗?”

    公子笑了笑:“我刚才把杯子放这里,去了趟卫生间,你好像拿错了。”

    云翎看了看已经放进去的半袋奶茶粉,心想糟糕,不知道不小心把谁的东西放了进去。

    公子接过蓝色水杯,然后从里衣拿了条未开封的奶茶粉出来,打开透明玻璃杯的盖子,全部倒了进去。

    “据我所知那条奶茶应该是刘场记的。”

    云翎刚想道谢,却听见洗手间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盛于蓝,帮我接杯水。”

    她一怔,身体有些僵硬。

    盛于蓝悄悄地将水杯里的奶茶粉倒进了垃圾桶,再放到水龙头底下接了满满一杯水:“你把接好水的送回去吧,其他的我来送。”

    逃窜间,云翎仍不忘对恩人投向感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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