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去!”赫月军主帅裴奉挥剑喝道。
赫月主力军被挡在丹水的第八天,裴奉率领的五万精锐骑兵终于绕过滔滔江水,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如一支迅猛的利箭直刺入防守态势的曜阳军中,给大军撕裂了一条口子!
“不要乱!弓箭手退后,骑兵上前!旌旗!老赵!带你们的兵两翼包抄!”林震州骑在马上,脸色苍白地挥舞着令旗。他重伤未愈,但也咬牙挺着。他怕自己撑不住,腿竟是绑在马鞍上的。
确认了林震州状态不好,裴奉心里稍安。看来他已是强弩之末……但是困兽之斗也是十分凶险。战斗已进入胶着,裴奉不能看自己的精锐就这样被吞没,所以他挥动旗帜,赫月骑兵霎时开始绕圈跑动起来。
仔细看去,他们是在围绕护送着己方的一位副将,而那位副将则是挥舞着一柄长长的大刀直奔林震州而去!
“爹爹!”林旌旗心里悚然,不好,他们的目的竟然不是突围,而是……!她赶忙拍马回转:“快转头!保护上将军!”
赫月副将一挥手,他身边的骑兵纷纷朝林震州放箭,林震州尽力阻挡,右肋还是中了一箭。副将趁机拍马上前与林震州缠斗,他似有神力,林震州招架他的大刀已尽全力,右臂的动作带动肌肉将箭簇陷得更深。身上其他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裂开,眼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豆大的汗水不断滚落,从嘴角往外不停渗出血迹。
副将哈哈大笑,一刀砍在林震州的胸前,连厚厚的金甲都应声开裂。血从胸前飞溅而出,林震州眼前一黑就要栽倒下去,但是绑在腿上的绳子摩擦到腿伤,硬生生用疼痛扯回了意识,他猛然用力抓紧了马缰,稳住了身体。
“咳!”他吐出一大口血,可眼前还是蒙着大片大片的黑暗,耳中蜂鸣不止,连战场的喧嚣都变得遥远。下一刻头盔也被击飞,血从头皮中流下,发髻散乱开来,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了。
“曜阳的气数尽了!”副将的刀高高扬起!
“不要——”林旌旗目眦欲裂,疯了般地在万军之中横冲直撞,“爹爹!!爹爹——!!”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副将的刀,若是这一刀落下,赫月军就必胜无疑!
“受死吧!林震——”
副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臂僵硬在空中,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老大。刀落在地上,他慌乱地用手去抓自己的脖子——赫然有一支锋利的羽箭从他的左颈穿过,稳稳地横亘在他的颈间!他又挣扎了几下,便栽下马去,死了。
战场一度安静下来。
林旌旗的眼泪疯狂掉落。这一箭的速度、力度、准度……能射出这样的箭的人,全天下她只知道一个!她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向左边看去——
那是一个缓坡,昭爔骑着逾晖静静地立在那里。见副将死去,她才放下手中的弓。风吹开她的赤色斗篷,金甲在阳光下灿烂夺目,所有的人都挪不开眼睛。
“昭爔?是昭爔来了吗?”林震州吃力地抬起头,他眼前一片血色看不清,但他看得到她身上的光亮。
“阿妹……”林旌旗心里的石头狠狠地落了地,拼命地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
“昭将军?……”曜阳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眼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狂喜着吼出声:“是昭将军!弟兄们!援军来了!我们的昭将军来了!!”
“昭将军!昭将军!”
曜阳军的战鼓擂得震天响,所有将士都在呐喊吼叫。一直笼罩在心头的乌云被阳光驱开,苦等死守的无望被希望所替代,败北的伤痛和耻辱被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眼含热泪,他们发泄着。
裴奉有些惊疑不定地后退了两步:“昭将军?难道说她是……她才是昭爔?!”
半个多月前,他收到了来自北曲国的一封密书。上面说北曲二十万大军皆败于曜阳一位主将之手,因此他们还失了五座最好的城池和整整两百万石粮食。
[女将昭爔!若上将军遇到此人,务必要万分小心!]
裴奉头上冒出冷汗。自己搞错了!北曲说昭爔是女将,他便想当然地把当时前来支援的另一个女将当成了昭爔!他缜密地制定计划,将曜阳军一路打退至丹水,并没有看出那位女将有什么值得他小心的。他还暗自唾骂北曲不堪一击,二十万大军竟会败在她的手里?
原来她根本不是昭爔!现在来的这个才是昭爔!
他正有些懊恼,身边的校尉猛地撞开了他的马:“上将军小心!呃!”
校尉胸前中箭,摔下马去,断了气。裴奉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昭爔,后者已经在搭第三支箭了。怎么可能!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二百步了,就算是自己也只能射出一百八十步远,她怎么可能射得到这个位置!
第三支箭破空而来,裴奉拔剑砍断箭矢,惊觉这箭的力道还远没到力竭之时。也就是说,她甚至还能射得更远!这是何等的力道!两箭便精确地射杀了两名将军,这又是何等的准度!
昭爔见裴奉已经有所防备,便不再继续试探。曜阳军因她的到来士气大振,她要趁此机会先将裴奉从这里驱逐掉才行。于是她策马向大军冲去。
曜阳军在喜悦过后,突然发觉昭爔竟是单枪匹马。显然这一点赫月军也发现了:“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人!我还从未听说过一个人也能做援军的!”
这时大地开始微微颤动,昭爔身后不远处烟尘腾起,传来呐喊之声。赤色军旗在缓坡上逐渐显现。若是看军旗数量,那么曜阳援军人数就几乎有十万!他奶奶的,什么单枪匹马啊!原来人家只是先到一步罢了!
赫月军大骇,裴奉赶紧命人鸣金收兵。本来这一次突袭也是为了确认林震州的状态,顺便攻其不备,如果顺利的话林震州已经死在这里了!混账!
昭爔……她一出现就坏了我的计划,不但没杀了林震州,自己还赔了两名将军!现在更是不可能只靠着五万骑兵就和曜阳全军对抗,还是先撤退,等赫月大军渡过丹水,汇合后,再徐徐图之……
昭爔率军追赶裴奉,然而追出去十里便下令停止追击,原路返回。林旌旗不解:“赫月军没有设下埋伏,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追?”
“再追就露馅了。阿姐,你回头看看。”
林旌旗回过头,这才看清昭爔带来的骑兵每人身上都插着两面军旗,甚至马头上都套着一面。她哪里有十万援军,只有两万骑兵而已。她不过是在将边境的两万骑兵带来的同时,顺便把大军的军旗都拿来虚张声势罢了。
她此次来得突然,又不由分说射杀了两位赫月将军,让裴奉一时惊疑,才把对方吓退。但以曜阳此刻国情来讲,她到底能带来多少人,想来要不了多久裴奉就会回过味儿的。
只是没想到裴奉已经绕到了丹水东岸……这场仗,她要如何才能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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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州撑着身体,待到昭爔宣读完司子瑜的诏书,他在众将军面前亲自把虎符和上将军印交给她之后才昏死过去。军医检查完他的伤势后告诉昭爔,虽然能保住性命,但遗憾的是会从此落下些残疾,怕是没法再骑马,更不能上战场了。不过万幸的是没有伤及根本,好好将养身体的话,颐养天年不成问题。
昭爔让林旌旗帮她找了三十个从小生长在丹水边、熟通水性、对丹水的情况了如指掌的军士。她跟着他们悄悄去了赫月大军正在填埋的江段,又沿着江边往上游走,并让军士下水探了探,掌握了现在的水况。他们在江边徘徊了一天一夜,回来后昭爔让人搬来一个空白的沙盘,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帐内,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在沙盘上不停地鼓捣着什么。
第二天,昭爔叫来那三十人,让他们到赫月军填埋的江段东岸水下,她会指导他们用石头木材把这沙盘模型还原出来。接着,她让大军离开丹水,后撤到位于丹水上游的临丹城。然后她又选出五百个力气大的汉子,向城中百姓借来汛期防洪用的沙袋,将沙袋垒到丹水上游之中。
与此同时,赫月军营。
“什么?曜阳军撤离丹水了?”
裴奉嚯地站起身,难以置信。丹水是从西方进入曜阳国腹地的最后一道天堑,若是丹水被攻破,赫月军便可长驱直入了,所以林震州哪怕身受重伤也要死守丹水。可是昭爔为什么要让大军撤离?这几乎是匪夷所思的。
几天前那场短暂交锋,他得知自己先前认错了人,一时惊疑上了当,后来推算了一番曜阳国能调遣的人马,便知昭爔也就能带来两万援军罢了。
然而她毕竟是打败了北曲的人,即便知道上当,他也不敢贸然再去突袭。而且看她穿着,似乎是代替重伤的林震州,从主将擢升成为了三军主帅。那么接下来,他的对手就是昭爔了。
于是裴奉便仔细研究起北曲写给自己的那封密书来。帛书上说,昭爔最擅长用计。那么,她将大军撤离丹水,便一定有深意。她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计,才会让她反其道而行之呢?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期间,斥候来报说昭爔加固了临丹城的城防,并沿城排列了大军阵法。裴奉蹙眉,难道她是舍弃了丹水,转而想利用城池来抵抗?诚然守城可以抵抗三倍于己的军队,对于他们人马较少一方来说,是有道理。只是……这想法会不会太简单了些?她会这么简单吗?
裴奉摇了摇头,临丹城定然有诈,不可能像前头八座城池那样易攻。为了以防万一,他要按兵不动,等待和渡江大军汇合后再做打算。
他又问斥候:“填埋江段进度如何了?”
斥候回道:“我们乔装打扮向附近的百姓打探过了,十月是丹水的枯水期,最近几日明显感觉水变浅了,填埋速度也快了许多。不出五日,大军必能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