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小姐真是好福气,今儿个要嫁与那李氏公子……”

    沈湘仿佛被人按在冰水里浸泡,灼烧般的窒息在胸口升起,而就在要昏厥的一瞬间,她冲出水面,冰冷的空气瞬间刺痛鼻喉。

    玉儿看见自家小姐突然僵硬了身体,捂住胸口冷汗涔涔,吓得赶紧把梳子放下:“小姐?小姐!”

    沈湘被呼唤了几声才从那死亡的梦魇中脱出。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浮出雕花镶金的妆奁,金簪花钿,香粉石黛,她半响才察觉出来这是她的闺房。

    一旁的玉儿被她吓得不轻,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夫人。

    她青绿色的裙子转来转去,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就连那温润可人的圆脸都十分灵动,跟那僵硬着瞪圆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湘一下就红了眼眶,不知是吓的还是悲的,一把就将急的团团转的玉儿抱在怀里,将她挂着两个小铃铛的头发按在自己肩上。

    玉儿察觉到沈湘的悲痛:“小姐……”

    从小养成的体面让沈湘无法大声哭泣,但她如今却破了戒,眼泪一转一转的往脸上流:“玉儿,我刚眯着了,被一个梦魇住了,我梦见你走了……”

    玉儿却好笑的也抱紧了沈湘,像是哄小孩一样在她背上轻拍:“小姐多虑啦,玉儿永远不会抛下小姐一个人走的!小姐把眼泪留一留,要是待会哭嫁哭不出来可要丢大人呢!”

    沈湘被玉儿的欢快逗出笑意,却依然愁眉不展,长久捂着心口不愿松开。

    那种被人一剑穿胸的疼痛仍旧历历在目,但伤口却消失了,就连脚上的血口也消失不见,再加上玉儿死而复生,她几乎可以断定,她已经回到了李氏灭门的一天前:她出嫁的那天早上!

    沈湘面沉如水,一下坐倒在椅子上,薛青岚却被丫鬟急匆匆叫了过来,进门就见她捂着胸口面色带泪,当即吓得眉头紧蹙。

    “湘儿!”

    “母亲。”沈湘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做一场戏。无论是那濒死的窒息,还是死不瞑目的玉儿……她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沈湘瞬间眼中含泪。她有着一双举世无双的桃花眼,动起情来摄人心魂,再搭上那张美艳至极的脸,连那眼下痣都显得楚楚可怜,更别提是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大喜装束。

    薛青岚一下就急的上前扶她:“到底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

    “母亲,女儿不想出嫁。”沈湘哭的我见犹怜,眼波流转间,泪水凄美的散落脸颊,“我头疼、胸口疼,疼的无法呼吸……”

    眼见薛青岚还是要劝她,沈湘发疯一样将脑袋上的发簪全部拔出来丢掉,泼墨的长发散落荡起——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满屋子堆叠的尸体,浓重到呕吐的血腥气,以及胸口穿出的长剑,当时她的头发,也是这样随意飘散。

    沈湘脸色一白,演技真了不少,像是发了癔症一样,薛青岚和玉儿都被她给吓到,而沈湘趁机跪下了,然后抱着薛青岚的腿发疯一样的痛哭。

    “母亲!女儿不想出嫁!那李氏一项看不起沈家,就算沈家顶了第五姓,加入他们那些世家大族,却仍旧抵不过他们骨子里穿成数百年的高傲哇!”

    沈湘鬼哭狼嚎,用尽了她的声音,把嫡女的仪态全然抛之:“那李氏居心不良,女儿也是刚才想通关节,之前说结亲他们一直不肯,为何出了街头的八字说就肯了?”

    “且不说这臆测的八字是真是假,就说这歌里所说‘延年益寿’,谁家八字是配了会延年益寿的啊!那李家公子从不露面,女儿怀疑李氏这是借沈家冲喜!”

    这说辞把薛青岚和玉儿镇住了,两人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而沈父本在前堂招呼宗亲,见沈氏一直不归也来到了后院,结果进门也被沈湘发疯一样的又哭又闹镇住了。

    “母亲愿意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火坑吗!”

    沈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都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

    她这哭功还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小时候跟玉儿到处捣蛋,一罚她,她就哭,一哭,家里人就没办法,连大哥二哥都会向着她说话,没办法,谁叫她天生丽质,小时候就长得粉雕玉琢。

    现在这一招仍是管用,见她有哭晕的架势,玉儿赶紧把她扶到床上躺下,沈志杰也听见了沈湘对李家的说辞,一时蹙起了眉头。

    薛青岚已经叫丫鬟紧急去找郎中,沈湘躺在床上,哎哟哟的装胸口疼。

    实际上她也确实疼,那一剑的感触就像烙进脑子了一样深刻。

    玉儿最了解她,看出她是装的,但一开始她冷汗发白的动静确实很奇怪,如今也拿了帕子帮她擦汗:“小姐,到底发生何事了?那李家真的如此可恶?”

    确实如此可恶!

    沈湘简直想对那诡异重重的李府大呸几声,但耐住修养她还是忍住了,只是眸色沉了沉,“李家最近要出大事,现在可不能撞上去引火烧身。”

    走廊上血迹很少,大部分血甚至都在红漆柱子上,这说明灭门李氏的人很可能是潜入,而且都是高手,虽然她只看了个大概,却也认出在大堂内堆积的尸体均是割喉而死。

    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既不可能是普通人,那就一定是寻仇了。世家大族跟人有仇简直再正常不过,但能养得起如此素质暗杀者的仇人……要么是其他世家,要么是朝中大元,王爷这个级别的人物……

    这趟浑水沈湘可不打算去淌,她已经死了一次了,不想再进入李家的火坑了。

    重生前经历的那一切都那样真实,她的心到现在还是怦怦直跳,虽然没有到发疯癔症的地步,但也足够让她多日噩梦连连了。

    沈湘压住心头忧虑,只是握住了玉儿的手。

    “只要能阻止这场婚约就行,你速去跟父亲母亲说,不要让其他妹妹代替我嫁了去。”

    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悔婚,还悔的是范阳李氏的婚。沈湘自然知道这有多严重。

    但是,李家明天就要被他们自己的仇敌灭门,沈湘……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过去送死。

    “小姐……”玉儿没有多问,她知道沈湘一直聪慧过人,如此处理,断然是有她的道理。

    见玉儿离去,闺阁中只剩下沈湘一人,她眼侧因为紧张一直突突的跳着,现在骤然放松,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薛青岚领着的一个胡子长长的老郎中叫醒的。

    这郎中戴着白色面布,眉头紧蹙,一上来就让其他人远离,紧接着在沈湘手腕放了帕子,边诊脉边观察她的脸色,半响才放下心来。

    “小姐这是受了惊吓,有癔症的苗头,开几服药调理修养就好。”

    薛青岚凝重的神色这才放下:“那就好那就好……”

    她上前握住沈湘的手,眼眶红红的,看出已经偷偷哭过:“你吓死娘了。”

    沈湘疑惑不解,却见那老郎中独自解释起来:“离范阳不远的东郡正在闹饥荒,现如今已经发了大疫,范阳城已经关闭,大多数郎中大夫都被征召了,老夫因为年纪大了,方才留下……”

    沈湘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范阳城外在闹疫病,沈湘又突然倒下,老郎中担心沈湘也是突然染疾,薛青岚因此担忧个不停。

    好在她确实没什么问题。

    沈湘却神色凝重,这老郎中如此紧张,连范阳城门都闭了,这只能说明这次疫病来势汹汹,但情报却传的晚,毕竟她的婚期早早定下是今天,如果早就有疫病,肯定是要换日子。

    “母亲,家中不要喝凉水,所有人都得多喝热茶,包括家仆女婢。”

    沈志杰博览群书,只是喜欢田园生活,所以早早称病告老还乡,让大哥分家出仕,二哥瞒着朝廷靠商贾发迹,自己在家种地悠闲,可谓是仙人日子。

    受她这狡黠多谋的父亲影响,沈湘也爱看书,早早知道喝热的能阻疾。

    薛青岚笑着拍拍她的手:“放心,你父亲已经安排了。”

    天色已经过了接亲的时间,薛青岚却没有叫她去前堂,沈湘的心一下放松下来,知道这重遭她是躲过了。

    问及此,薛青岚还一脸冷意:“那李氏竟然说什么李家旧习俗,接亲不派人,你爹爹一下就知道根据那八字传言冲喜是真的了,直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宗亲和街坊邻居也都散了,礼物也都还回去了。”

    这事儿一定闹得很大,沈湘都能想象出沈志杰冷脸怒怼的表情,甚至第二天范阳城就要多的流言:“李家下马威,接亲不派人,沈女被气晕,沈府怒毁亲!”

    沈湘悄然一笑,薛青岚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厨房已经在煎药了,你先睡着,待会为娘来叫你,玉儿也会候着……”

    在屋内点起冉冉熏香后,沈湘睡着了。

    睡梦中,她再一次的回到了那个危机四伏的李府,门上柱上黏腻的鲜血,堆满尸体的大堂,胸口穿出的长剑,还有玉儿,那双目瞪圆的尸体……

    但这一次,她却像是一个旁观者,那些惊吓,那些疼痛全部不知所踪,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冷冷看着这一切的过客。

    是她冰冷沉稳的内心。

    沈湘从汗水中惊醒。

    她大口喘着气,屋内已经昏暗,却没有点灯,看来已近黄昏。

    玉儿不在屋内,可能是去小厨房帮扶,她很会做菜,沈湘最喜欢喝她做的莲子羹。

    沈湘起身穿鞋,心绪却还飘在梦里,那阴魂不散的李府,满是血腥的屠杀……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那充满血腥气的大堂。

    没有棺材。

    沈湘冷汗涔涔,没有棺材!

    她死前曾看见一袭大红的袍角,那正是杀她之人的衣摆。

    难不成,是她那俊逸非凡的亡夫,死而复生?怎么可能!

    沈湘十分确定,在棺材里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面色煞白,身体发僵,绝对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以上,所以李家才说她是过门寡,因为她冲喜失败了!

    死人又怎么可能会复活?

    沈湘总觉得这里头有关键的东西,却想不出来,急的在屋内团团转,就连情绪也一并跟着紧张起来。

    突然,她停下脚步,仿佛又看见了李家人冷漠的表情。

    “表情不对!”

    如果是自家亲人死了,正常人会一点悲伤都没有?当时她被那诡异至极的氛围吓傻了,竟是没意识到这一点。难不成,这李公子跟李家不睦,李家人都盼着他死?那为何又要找她来冲喜?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湘思绪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棺材不翼而飞,李家冲喜,她被人在巷外打晕扛回府内,李家灭门,她被杀……

    沈湘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骨攀上。

    杀她的,和不杀她的,是两拨人!

    在李家,打晕她扛回去的,是不想杀她的,此人不是李家人,还知道李家将要被灭门——此人恐怕就是让李家灭门的人!

    在巷子,那脚步声明明就是婆子传来的,那婆子是要找她身后那人,身后那人不想她死就打晕了她,他既然能在婆子里安插人手,想必李府里也处处是刺客!

    带她回去放下,顺便将李府悄无声息的灭门,也不怕她醒来看见满是鲜血的李府。

    但是她醒来后呢?灭门的人去哪了?又为何让另一波想杀她的人闯入了?

    沈湘有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如果说,灭门李家的人,和想杀她的人,是两拨人。

    那想杀她的人,此时此刻,会不会因为她没有嫁往李家,所以就潜入沈府?

    闺房内香烟袅袅,天色彻底暗了。

    但是叫她喝药的母亲还是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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