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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日落

    盛夏最后一堂课,下课前五分钟。

    讲台上的男人合上书,似笑非笑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这个学期送给我的所有惊吓。”

    教室里“哄”一声笑开了,学生们七嘴八舌捧起了哏。

    “不客气!”

    “应该做的!”

    “我们下学期也会继续努力哒!”

    “鹿哥赏个重点吧!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怕你批卷的时候再让我吓着一次!”

    鹿临洲不为所动:“下学期没有我的课;课上讲的都是重点。”

    学生们哀嚎着抗议,爆发出诸如“不愧是大魔王”“知名灭霸又开始表演了”“铁石心肠”之类听不懂的话。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某位同学被这气氛感染,热血上了头,大叫道:“鹿哥你这样魔鬼难怪会变寡王!”

    众人安静一瞬,随即哄笑起来。

    “是魔法师啦!”

    “别乱说啊,鹿哥还没满三十呢!”

    “咱鹿哥那叫向往自由!”

    “鹿哥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鹿!鹿be free!”

    一时间,屋内外再度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于是鹿临洲也笑了:“期末考题我出了三套,或许你们希望我选那套——足够让大多数人和我明年再见的卷子吗?”

    求生欲旺盛的孩子们并不打算重修,当即乖巧闭嘴。但班里总有那么几个认为求知欲超脱于个人命运的显眼包,其中一个坐在后排,大着胆子高声问:“鹿哥你不会真是母胎单身吧?”

    鹿临洲抬眼一瞥这位不知死活的显眼包,随即发现他背后,原本空无一人的靠门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人。

    来客个子不高,穿一身松松垮垮的黑,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她周身透着股颓丧的阴郁,坐在满是蓬勃稚气的大学生间,被衬得格外突兀。

    察觉到讲台上投来的视线,陌生人原本抬头的动线瞬间静止,如临大敌往下拉了一把帽檐。

    下一秒,中午的下课铃响了。

    陌生人肉眼可见大松一口气,埋着脑袋急匆匆戴上口罩,混进宛如脱缰野马的干饭大学生。不消几秒,她就完全消失在了鹿临洲视野里。

    仿佛一场落荒而逃。

    鹿临洲遥遥凝视陌生人消失的方向,眸光微闪。

    良久,他收回视线,低头整理书本和教案。仲夏的穿堂风越过空荡荡的教室,越过大开的课本,降落在他离心脏最近的指节上。

    一行不知来处的花体字安静地躺在指根。

    ——Island。

    ……

    雁屿在风中狂奔。

    时至正午,饿死鬼托生般的大学生已经汇成了一支丧尸大军。她冲进去一通横冲直撞,终于在向第二十三个人道歉后,顺利逃出了燕蓟科学院大学的正门。

    门外车水马龙,汽车鸣笛尖锐作响,像一场旷日持久的警报,刺得人大脑轰鸣。

    雁屿站在盛夏暴虐的阳光里头晕目眩,被保安扯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刚刚挡在了车辆出口的路杆前。

    她骤然清醒,道了今天的第二十四个歉,转身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

    不在早晚高峰的列车总是来得很慢。

    雁屿等在安全门后,百无聊赖数着下一趟车到站的倒计时。

    和大多数城市的地铁不同,燕蓟市1号线的安全门是半封闭式。即便她这样偏矮的身高,撑一下也能够很愉快地越过去。

    倒计时快结束了,她已经感受到列车进站前的风了。

    她的手指向门探去。

    即将碰到的前一秒,她倏地僵住,而后飞快撤开。

    这不行,这里离燕科大太近。这座城市也不行,它拥有着某个人的数十冬夏,尽管不属于她。

    车进站了。

    车厢张开嘴巴,露出内里与夏日天光完全不同的人工光源,冷白,惨淡。

    雁屿仰头望着它,须臾,紧紧书包带子,主动走进这扇小小的门,主动地……被那具狭小方块重新吞没。

    有了这一日,这个夏天就值得纪念,她甚至可以靠这一天再撑上很久。再等等吧,她想,她实在不舍得把它和那些阴暗忧郁的打算放在一起。

    总归,剩下的夏天也不算很长了。

    ——

    直到九月,燕蓟夏日的燥热也没有削减。同一时间,一千多公里外的松阿察市则飞快入秋。

    这个坐落于最北省份的城市正在下雨,日落前十几度的冷空气窜进机场停车场,张牙舞爪创飞每一位来自燕科大的客人。

    作为其中最大的受害者,穿得最薄的鹿临洲倚着车窗,不言不语COS一座冰雕。

    这场前往松阿察工业大学的学术交流是几个月前就定下来的,为期近一学期。出发前,鹿临洲充分考虑到了东北地区冬季的高寒,但这种寒冷气候会在九月就开始展现威力,的确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他望向窗外,不自觉扯了两下耳垂。

    工大负责对接的行政原本坐在他身侧目不斜视地开车,忽然鬼神一般伸手打开空调,靠近副驾驶那侧的出风口很快淌出温暖的风。

    鹿临洲微微惊讶,低声道:“麻烦雁老师了。”

    雁屿专心望着前方:“……应该的。”

    后座两位女教授闻声停下交谈,一齐探出脑袋。

    松阿察这边的李教授抱歉道:“小鹿穿少了吧?今天降温,应该带点热饮再过来接你们的。”

    鹿临洲的导师季教授则说:“你这孩子,冷了在机场怎么不提呢?要是没带厚衣服,当时该找别的男老师借一件的。”

    鹿临洲:“我也没那么冷。”

    季教授:“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洁癖又发作了。”

    她顿了顿,说:“小雁老师心可真细。我记得,小雁老师跟临洲是本科校友吧?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这小子脑袋里装的东西,我反正是从来没弄明白过。”

    说到这,两位教授的话题一歪,开始讨论一众稀奇古怪的逆徒。她们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注意两位“有共同语言”的年轻人再度陷入了僵持般的沉默。

    尤其是驾驶座那位,开车开得正襟危坐,直到在宴宾楼前的停车场停下,才张嘴说出上车后的第二句话。

    雁屿:“李老师,季老师,我们到了。”

    说完,她就解安全带下车了。

    好像被细心照顾了,又好像没有被完全细心照顾的鹿临洲:“……”

    雁屿已经飞快绕过了挡风玻璃,汇入交流团的学者之间。她站得很直,整个人呈现一种弦快要拉到极点的紧绷,背影小小的,像只在逃亡中淋湿了羽毛的鸟。

    鹿临洲捏住无名指上的纹身,摩挲片刻,收回视线,推开了车门。

    ……

    两所大学的学者们穿过宴宾楼大厅,依次涌入包间落座。雁屿落在后面同服务生说了几句话,进包间一看,唯一的空位只剩鹿临洲身边那个。她扶着门框停住,指甲攥得发白,慢吞吞走过去坐下。

    席间学者们继续车上的热情,疯狂讨论一些雁屿不太理解的天书。她是文科生,对天体物理的了解基本来自纪录片,深奥晦涩的物理理论和编程语言,她听了几句就头晕。

    好在李初云邀请来的这波燕蓟学者都是奇葩,对传承酒桌文化没什么热衷。满包间没人点酒,她就努力放宽心,一门心思埋头吃饭。

    鹿临洲也在和他身侧的工大学者聊天。俩人都聊嗨了,他没看面前的菜是什么,随手就去夹。

    那是盘家常凉菜,松阿察很常见的拌菜。看着没什么红油,但普遍会放芥末油。雁屿眼疾手快,立刻制止他:“那个是辣的,有芥末。”

    鹿临洲:“哦,谢谢。”

    他的筷子拐了个弯,去夹旁边的狮子头。

    雁屿赶紧提醒:“那个是蟹黄的。”

    鹿临洲缓缓放下筷子,偏头看她,眼神透着种奇异的微妙。

    “这是某种假设?”他问。

    “什么假设?”雁屿屏息。

    “假设——我不喜欢芥末,也不喜欢蟹。”

    雁屿心口一跳,倒豆子一样飞快回答:“辣和海鲜的忌口很普遍。虽然资料里各位没有过敏食物,但我毕竟是做行政的,提醒过来交流的学者是一种习惯。”

    鹿临洲扫了眼圆桌,那道他夹过几筷子的浇汁大黄鱼已经被分食干净。但雁屿当时没有提醒他。

    他顿了顿,慢慢笑起来:“看来我和雁老师很合得来。我不太能吃芥末,也不喜欢吃蟹,好巧,雁老师的假设在我这里都成真了。”

    雁屿移开视线:“职业病嘛,我习惯多考虑一些了。还有几道菜没上,我出去催一下。”

    没等鹿临洲回答,她匆匆出了包厢。

    饭时的大堂人声鼎沸,局促的呼吸和心跳显得微不足道。雁屿沿着楼梯来回飘荡,仿佛一只无枝可依的、苍白的鬼。

    ……

    整场接风宴,负责安排鹿临洲和季观星住宿的工大行政再没说过一句话。宴席散场后,她把两位学者分别送到校方安排的住处,就垂着脑袋走得头也不回了。

    鹿临洲踱至窗前。

    楼下,雁屿的背影分外瘦削,也分外笔挺。她走得很坚定,一次头也没回。很快,她的车就消失在了松阿察灯火通明的夜景里。

    鹿临洲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对方秒接:“呦,没死呢?”

    鹿临洲答:“快了,来松阿察奔丧吧。”

    电话那边“噼里啪啦”一阵响,他多年的好友贺知白先生如同遭受了巨大的惊吓。

    他尖声问:“你这次出差居然是去松阿察?那地方,那地……”

    “这地方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去松阿察干什么?”

    “来工大交流。”

    “什么时候报名的?呆多久?”

    “上学期。一学期。”

    “上学期就定了,你居然没告诉我?”

    “预料你会这样胡搅蛮缠,就不打算说了。”

    对方沉默。

    鹿临洲笑起来:“你这么不希望我来松阿察啊?”

    对面继续沉默。

    鹿临洲的语气里逐渐有了几分玩味:“这和不希望我八月底去海边,又是同一个理由?那看来松阿察这个地方,确实有些蹊跷。”

    对面干干巴巴:“又在说什么屁话呢,没有。”

    “没有你反应这么大?我都要以为你担心我会遇到什么了。”

    “能……能遇到谁。”

    鹿临洲意味深长笑起来:“哦,原来该遇到的的确是具体的人。”

    “……”

    “以前我们谈论过这个话题。对于那个人是大学校友,我们是达成了一致意见的。”

    “我没跟你达成一致意见!是你自己在自说自话!什么对你造成巨大影响还改变性格,压根就没有这种人!没有!”

    他无能狂怒,鹿临洲眼珠一转:“不过松阿察本地菜不错,你有机会可以来试试。”

    话题跳跃太快,贺知白有短暂的犹疑,戒备道:“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这样讲,我多伤心啊。介绍一下当地美食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你会这么好心?”

    “怎么不会?我还特意跟这边的特产店定了榛子,快递单号一会发你,记得去拿。”

    贺知白放下心来,嘴上哼哼道:“这还差不多。”

    然后电话那头就扔了个大雷:“等一下,刚刚看到好像不只是榛子,还有榛蘑——以及一位校友,应该是你熟人。”

    这过山车一样的话题走向,直接把贺知白的心跳也玩成了过山车,他嘴里掉出来的四个字都是走调的:“什么……熟人?”

    鹿临洲眯起眼睛,半晌,刻意叹了口气,轻声道:“我遇到雁屿了。”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回答。

    ——贺知白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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