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的厨房并不大。
小小一张木桌靠在窗边,没有什么遮挡。
因此,那中气十足的一声就猛一下在小鸟游结奈身后响起,堪称石破天惊。
汤勺“叮”一下掉在粥碗里,尚且滚烫的米汤溅到她的手背。
但小鸟游结奈并没有余力顾及。
舌尖的半口粥就在刚才呛到了气管。
异物堵住气管的反应强烈。
她几乎是立刻就咳出了声。
从咽喉到气管中部都迸发出火辣辣的疼痛感,像是吞下一块炭火,将途经的食管一路炙烤。
内壁的收缩挤压了空气流通的空间,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窒息感便伴随着生理泪水一起涌出眼角。
她的肺叶本来就羸弱。
即使通关了第一个游戏,获得了主神的某些恩赐,使得身体没有最初那样破败。
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出咳嗽,就让她整个人都脱力的伏在木桌上。
几乎难受的将自己蜷作一团。
夏油杰立刻关了火,一手扶着小鸟游结奈的肩,一手拍了拍她的背。
见没有用,便用手臂托着她的肩胛,试图调整到一个让气息通畅的角度。
这样的姿势,让他的小臂避无可避的抵着小鸟游结奈的肩胛和锁骨。
太瘦了。
骨头伴着有些沙哑的咳嗽微微颤抖着,几乎到有些硌手的地步。
夏油杰垂下眼睑,手上的动作不由更轻了些。
他用掌心拍了拍怀中女孩肩胛中心的位置,又顺着脊骨一路用了些力向下,试图帮她顺气。
“呼吸慢一点,缓一点……”
“没事的,慢慢吸气……”
意识混沌之中,小鸟游结奈似乎听到夏油杰这样安抚。
中间隐隐约约像是夹杂着猫咪老师的叫嚣,接着砰一声响,一切又安静如初。
“……谁?”她迷迷糊糊的问。
感受到瘦到几乎有些硌手的肩胛终于渐渐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缓,夏油杰没有回答,只是递过去一杯温水。
“嗓子会有些疼,抿上一点就好。”
【啧啧啧,人夫!这简直就是人夫!】
小鸟游结奈眼前还有些发黑,伏在木桌上,没有力气回复007。
夏油杰也不着急,就这样坐在她身侧等着,不时还在残余的几声咳嗽时继续替她顺气。
“为、什么?”
过了许久,小鸟游结奈问。
“一般来说,这里应该回答‘这是学校里曾经教过的急救常识’吧,但是不凑巧,我并没有学过这类知识。”
夏油杰笑了笑,继续说道。
“在我的老家,邻居家里有一个小儿子,淘气又闹腾,但因为他们家开着蛋糕店,于是我们都会和他在一起玩,有一次,他带来了一整个水果蛋糕,那在乡下还是很稀奇的东西。”
“然后呢?”
“他噎到了,差点没有救回来。”
夏油杰回想起那一日狼藉的蛋糕碎屑、长辈的斥责、脊背火辣辣的疼痛、以及属于小孩子独有的惊惧而后怕的哭声,勾了勾唇角。
“人类的生命很柔弱,即使是普通的咳嗽也可能将其置之死地,发现这样的事实后,我决定多学一些东西。”
多学一些东西,在某一个时刻,说不定就能救上一个人。
“现在不就用到了吗?”
夏油杰侧头耸了耸肩,一个轻松而随意的姿态。
能救上一个人,吗?
这样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中二的救世主,又或者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晚期患者。
【哇~宿主真是犀利呢~明明刚刚才被救回来哦】
「嗯,所以我很喜欢夏油杰」
【诶?纳尼纳尼这是才开篇宿主就被攻略了嘛!!!】
「没有一个通关者会拒绝一个好人,更何况这个好人还颇具一些才能」
在通关流程里,“排斥”、“怀疑”、“疏离”永远不会是最优解。
而她从一开始对夏油杰表现出的冷淡,不过是为了——
“那么,我们就扯平了。”
扶着他的臂弯,小鸟游结奈努力抬起头来。
她原本温软的嗓音还带着微微的沙哑,但湖绿色的眼里却褪去最初的防备,染上了些许笑意。
而在这样的笑意里,她向夏油杰伸出左手。
“小鸟游结奈,虽然身体不好,但勉强算是现任缘结神。”
于是夏油杰也伸出左手。
“夏油杰,虽然失了忆,但勉强算是咒术师。”
两人相视一笑。
就听到门口磨牙嚯嚯。
“扯平个毛线!你们两个杀千刀的小鬼!!!”
*
猫咪老师表示今天简直是流年不顺。
他不过是因为前几天多吃了几个馒头,就被塔子阿姨说是胖了,美味午餐直接减半。
饭后去找中级他们喝酒,结果说是奴良组来了,一群没眼力见的小妖怪颠颠的都跑去围观。
走在路上,差点被一群背着网球袋的蓝衣服小子们当成保龄球踢来踢去。
好容易来到缘结神社,还被有着奇怪刘海的眯眯眼摆了一道。
“老夫担心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居然就被这样对待吗?!”
爪子重重拍了拍,猫咪老师觉得不解气,直接砰一声变回妖怪形态,向夏油杰露出獠牙。
“尤其是这个小鬼,居然使手段把老夫拍下木窗!要不是老夫反应快,差点就被夹扁了!!!”
小鸟游结奈看向木窗,那里原本有个木撑,把窗户撑起来透气。
现在木撑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窗户紧紧闭合着。
她曾经也被那下落的木窗砸过一下,因此知道那是怎样的力道。
怪不得猫咪老师身上好几处都沾了灰,想来是躲避不及,直接咕噜噜掉了下去,也难怪它这么生气。
想到这里,她看向夏油杰。
他依旧好脾气的微笑着,即使是被浓烈的大妖妖气直接针对也不恼,语气温和的像是四月的风。
“抱歉,我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猫咪,因此有些吃惊。”
这样说着,他在猫咪老师高傲昂起脑袋和尾巴的姿态里,自然的补了一句。
“更何况那时候结奈咳得厉害,嘈杂的环境对于恢复不利。”
猫咪老师:我怀疑他在拿话点我但我没有证据。
猫咪老师:喵的看走眼了,这tm是个腹黑!
自知理亏的猫咪老师假咳一声,“砰”一下变回猫咪形态,挣扎着跳上木桌,坐在小鸟游结奈面前。
“所以,奴良组跑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鸟游结奈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始末,讲到最后,猫咪老师的脸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小鸟游结奈:“这件事牵扯很大?”
即使是在知道玲子死去,友人帐被什么都不懂的夏目继承时,也没有见它露出过这种表情。
“算是吧。”
猫咪老师叹了口气,“你听说过羽衣狐吗?”
见小鸟游结奈摇了摇头,猫咪老师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家伙不知道也很正常,那还是平安时代的事情。”
在奴良组占据关东地区之前。
平安时代的京都,一直是由大妖怪羽衣狐掌控。
她妖力强大,最重要的是能够附身在人类以及转生,因此无数的除妖师前赴后继,也没能将其封印。
“400年前,奴良组的小子将羽衣狐斩杀于京都之上,但与此同时,滑头鬼的血脉也遭受了羽衣狐的诅咒,具体的诅咒内容尚且不得而知,但那只狐狸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猫咪老师嗤笑一声,摸出烟管,正想去灶台上点燃,夏油杰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来。
深深吸了口烟,又慢慢将它吐出,直到一整只圆乎乎的猫脸都半拢在烟雾之后,猫咪老师才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个尚且一无所知的缘结神。
“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羽衣狐转世了。”
“那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一时高兴,转生到她这么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身体上,又或者——
“她想要神印?”
“神印对于那些不入流的妖怪来说,的确是好东西,但对那只狐狸来讲,算是什么?话岔的远了。”
猫咪老师又吐了口烟。
“奴良组之所以这么在意,不过是因为,那只狐狸最喜欢吞噬些东西来积攒妖力。”
而“怀疑”,向来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其一。
*
“这样重要的对话,让我听到,真的好吗?”
夏油杰坐在木桌对面的位置,笑着问道。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秀。
午后的日光透过木窗的间隙落在他的侧脸,便在眉眼间镀出一片浅色的阴影,显得眼窝深邃,目光里也晕着深色。
“猫咪老师应该没有说谎,奴良组的反应也的确有些不合理。”
回想起昨天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小鸟游结奈觉得这一个单元一开篇,又是一个巨大的、理不清的谜题。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用夸人家哦~】
「我对你的惊吓,并没有任何期待的意思」
夏油杰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尾,与小鸟游结奈在脑内与007的回复几乎重叠。
于是小鸟游结奈看着那双黛紫色的眸子,也弯了弯眼睛。
“夏油君是已经将自己定义为嫌疑人后补了吗?又或者是首席怀疑对象?”
夏油杰耸了耸肩:“至少在嫌疑没有洗清之前,我还是有‘犯罪可能’的哦。”
“因为拥有蛋糕,就要提前担忧是否会有‘被噎到’的可能,这样的想法太过于悲观了。”
熟悉的困倦再次席卷小鸟游结奈的意识,她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
“既然是伙伴,就不该充满猜忌才对,不是吗?”
伙伴,吗?
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啊,缘结神。
夏油杰看着安静睡去的小鸟游结奈,伸出了右手。
悬浮在空中,一直吞噬着烟气的咒灵便化作黑色的咒力残余,消失在他的掌心。
那只会说话的猫在不久前给出了建议。
“化猫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