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柳寒棠的贴身丫鬟叶颂,从霜松阁一路小跑出去,去给主人家送信儿。

    迎客堂。

    柳家主君与一跑腿小子于客堂议事,柳怀信亲自为其斟茶,以示感激。

    跑腿小子故意压低声音“大人!盛家小公子特意托我来知会儿大人一声,此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盛家公子为我家小女的声誉着想,吾心知肚明,不胜感激。烦请代我请盛家老太太安,改日柳怀信必当登门拜访。”

    “好!我必当如实禀告盛老太太。”他起身作揖,作恭敬状“大人请留步,告辞!”

    柳怀信朝下人使了个眼色。

    只见两三个下人为其引路,送出府去。

    柳怀信望着那人消失在了视线中,身体像被抽了筋儿一样,垂着头肩膀耷拉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动作迟缓地端起清脆的飘花瓷杯,快意地喝了口于桌上早已放凉了的清茶。

    边上小厮见状来询问:“大人,刚刚那人不过是盛家的一个小跑腿儿,您何故亲自斟茶呢?”

    柳怀信撑起眼皮,又喝了一口茶,未曾言语。

    “大人,小的是哪里说错了吗?”

    “不曾错。”

    “那……”小厮顿了顿,扣起了手指,生怕说错话惹得主君不高兴,但还是问了下去“那,那是为何?”

    “柳家的待客之礼从来不问客是何人。客的身份地位,高低贵贱都是虚名,从来都不是怠慢客人的理由。正如天寒地冻时,你清晨做庭扫,经常偷偷地唤门前年迈的王姨娘来喝府里热汤是一样的。”柳怀信眼眸深邃,笑了笑,微微仰头看向那扣手的孩子“不是吗?”

    “主君……”

    小厮听到这话,立即跪了下来,面色略显沉重,眼泪如秋雨那般啪啦啪啦的掉落。

    去年寒冬,大旱过后粮食短缺,又加上朝廷征税繁重,各家各户少有人能喝上热汤的。柳家虽有存粮,但一大家子的吃住花销难以削减,生活也同样艰难。

    柳怀信将他扶起来,他的年纪小,身量也小,起身后身高还未过柳怀信胸脯。

    “园锋,我知道,你是个品性纯良的孩子。”

    “主君,园锋错了。”

    柳怀信双肩宽阔且匀称,微弱的跳跃的烛光中,只剩他那被拉长的背影。

    “何错之有?如若不是你,那老妇人未必能熬得过那寒冬……”他思绪万千,接连叹了口气“只不过,在这年头儿,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忽然,外面下人急慌慌的拍门。

    “主君!小姐醒了!”

    柳怀信闻声眼睛忽的一亮,如黑夜一炬,星火一点。

    “醒了?!”

    “她怎么样了?!医官怎么说?”

    失而复得的惊喜,身为人父的担忧,在此刻如喷薄而出的瀑布,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柳家人丁稀薄,原有一子二女,只柳寒棠一人为正妻吴氏所生。柳从文为柳家长子,柳寒月为寒棠小妹,皆为妾室周锦华所生。

    柳寒月与柳寒棠为同年生,只差月余。但柳寒月在其十一岁时染上风寒,未能治愈,不幸夭折,其生母周锦华悲痛不已……

    柳寒棠生母吴氏也因病于次年逝世。

    如今的柳家儿女,只剩柳从文跟柳寒棠了。

    霜松阁。

    柳晨醒来后身着白衬,脸色苍白如纸,右臂上侧用绢帛缠着,绢帛上渗出的血迹渐渐多了起来……

    她额头上汗珠滚落,身上也愈发滚烫。

    “棠儿!棠儿!”

    周锦华听到下人们报信儿,连忙一路小跑了进来。

    柳晨听见有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不由得害怕。

    她左手微微拱着支撑起身体,手臂颤抖得厉害,半撑半卧的艰难起身,呼吸急促而不稳,扯得右臂伤口的鲜血直涌。

    “棠儿……”一个陌生女子趴到床头,嘴里念着陌生的名字。

    这一幕幕把柳晨吓得连连后退,她手忙脚乱的抓起被角,企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彼时柳怀信快步冲了进来,“棠儿,可还好?”

    周锦华:“身上有些发烫,又受了些惊吓,症状似乎比以前还要严重些。”

    柳怀信扭头吩咐下人“再去请医官!”

    周锦华起身行礼,眼角难掩担心“我先去吩咐下人烧水煎药,晚些再过来陪她。”

    “好!快快去吧!”

    柳晨猜测这些人并无恶意,于是放下了警惕,手中紧攥着的被角也随之缓缓放下。

    “棠儿?可还认识我?我是阿爹啊!”

    柳晨嘴唇轻颤,有气无力的说着:“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口中的棠儿。”

    柳怀信似乎没有展现出一丝失落,也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欢呼雀跃起来。

    至少现在看起来,她是清醒的。

    “你既不是棠儿,那又是谁?”

    “我…我叫柳晨。”

    柳怀信明白,女儿此次被人追捕暗杀,城中早有人散布谣言说柳寒棠已死,那必定是有人买通了王莽刻意而为之的。

    家中小女因有暗疾极少出门,少有人认识。不如直接应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改名换姓,假作义女收在府里,这样对寒棠又不失为一种保护。

    “那……我便不强迫叫你寒棠。只是你这字太单调,让爹爹再加一字,唤作你新姓名,如何?”

    柳晨盯着这满眼慈祥的男人出了神,想必这位小姐一定是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的。

    这对于从小就丧失父爱的柳晨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像一个小偷一样,躲在这副皮囊下享受着上天对她无尽的赏赐。

    只是……这给予的赏赐越多,她越愧疚。

    柳晨微微点头,似乎默认了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柳怀信静默许久,自言自语地说道:“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取溪字,从此柳府只有柳晨溪,不再有柳寒棠了。”

    待屋内人都走尽……

    叶颂携着药匣子缓步走来,为其敷药。

    柳晨倚靠在丝织软褥上,在拆绢帛的间隙,叶颂一脸委屈样,眼眶都兜不住她的泪珠,吧唧吧唧的掉落到床沿上。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你可知那夜我听见你还活着,我心里有多惊喜。还没等马夫停车我就悄悄在侧门草垛旁等着了。”

    柳晨抬眼,瞧着被子上一块块泪渍,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小丫鬟的模样。兰花般的面容,眉眼精致,圆圆的脸蛋还捎带些稚气,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日傍晚,主君不准家仆里任何人出去,我趁着月光偷看,只瞧见小姐你满袖满身的血……把我吓得腿都软了。我想跑回霜松阁,腿像没劲儿了一样,我拼命跑也跑不动。”说到这儿,她哭的大声起来,呼吸都带着抽泣。

    柳晨见叶颂哭得凶,只得用左手从软褥中翻找出一根帕子,抬手轻触,给她擦泪。

    “别哭了,这么晚了哭声再招府里其他人来,可就不好了。”

    叶颂放下手中药瓶,双手后叉,朝后腰衣服上抹了抹。随后又抚起衣袖将满脸泪痕擦干,很像小孩子摔倒后被鼓励,不得不自己擦干眼泪的倔强模样。

    柳晨左手手指轻拨手帕,攥作团状,轻声问道:“你怎知我会回来?”

    “我从园锋那里,用四块梅酱甜酪糕饼打探到的……”她的抽泣声未止,说话吐字不清,仍自顾自地抹着泪儿。

    柳晨只好温柔的劝她:“好啦,好啦,不许哭了!再哭还怎么换药啊?再哭不给你吃甜酪糕饼了。”

    听到这儿,叶颂突然捂住嘴,但脸上泪痕未擦,显得格外可爱。

    “你口中所说的园锋,是谁啊?”

    叶颂摆弄着药匣子,一愣。

    “小姐,你怎么……又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了?”

    她呆呆地看着小姐,不知小姐是否又犯了旧疾,变成时而痴傻的模样呢?许医官明明说,不会再犯了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