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下过一场雪以后，我考试的时间就邻近了。邱山特意收了摊，这几天都在家里陪着我，唯一不太凑巧的是，我的生理期正正好撞上了考试的那两天。
我是经常痛经的那种体质，虽说邱山每次都会在我生理期前一周煮红枣苹果茶给我喝，但是入冬以后我常常待在冷得如同冰窖的图书馆背书，难免不会着凉。去考场的那天早上，我肚子痛得根本没有办法专心考试，邱山焦急地从抽屉里找出止痛药，给我吃了一片。
我和邱山出门很早，虽然昨天下午已经提前去熟悉考场了，但仍然怕出什么岔子，早些到考场总是好的。我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穿着雪地靴，包里背着准考证、身份证和两页最后的押题资料，和邱山一起上了地铁。
“晚晚，暖暖手吧”
邱山递过来一个小型热水袋，让我捧在手心里，这样一会儿上了考场，手就不至于被冻得僵住而不能正常写字了。
到了考点，只有考生能进去，邱山又叮嘱我检查一下该带的东西是不是已经带好，考试的时候不要紧张，就当平时做练习题那样。
“好了好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我通过安检的闸机，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径直地往考试的教室走去。邱山和我隔着十多米远，也冲我挥了挥手，他穿着短款黑色羽绒服，只是瘦削孱弱的双腿，依然刺目，和臃肿的上半身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了考试的时候身体不出现任何状况，邱山今天做的早餐非常讲究，一碗桂花藕粉、一碟手工做的冰皮绿豆饼、一碗水煮的西蓝花，没有一点荤腥和一点辣椒。因为下午的考试和上午的考试只间隔两个半小时，回家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我和邱山约定在考场门口见面，他会为我准备好中午饭。
上午的考试还算顺利，试卷上的题我都准备过，不算特别难，只有一道选择题有些拿不准。我的座位在整个阶梯教室的中间位置，虽然打了收卷铃，但我以并不能像靠门的考生一样立马走出教室。
“哇塞！竟然下雪了！”
外面的走廊里，下了考场的考生多了起来，我听见有人说下雪了，不由得开始担心。邱山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伞，也不知道雪下了多久，邱山的轮椅在雪地里又不好推，真想马上跑出去！
收卷老师走过来把我的卷子收走后，我立马就冲出教室，在教室外面拿起我的背包，一路跑出教学楼。
出了校门，我一眼就看到邱山了，他的黑色轮椅在雪地里尤为亮眼，手里抱着两个保温桶，肩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头发上也白花花的一片。
“邱山！我考完了！”
这个时候教学楼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我推着邱山走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在站台的顶檐下吃午餐。
“晚晚，肚子还疼吗？”
我打开其中一个保温桶，里面的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白米饭、辣椒炒肉、清炒莴笋、红烧小肋排……再打开另外一个，里面有两个圆圆胖胖的核桃包，下面一层装着松茸玉米汤……
“不疼了，吃了药哪还会疼”
“药……最好还是少吃，对身体不好的”
邱山背对着马路坐在我前面，为我挡着瑟瑟的寒风，我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花，发现他的头发已经湿了一大半。
“快拿纸擦一擦！这么冷，你会发烧的！”
我从包里拿出小包装的便携纸巾，帮邱山擦身上的雪水，他接过纸巾，自己慢慢擦着。
“晚晚，中午……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吃完饭，距离下午的考试还有一个半小时，我想着，横竖也睡不着，就在公交亭里复习下午要考的知识。邱山一直陪着我，我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那些知识点，他就坐在一边看雪，看路过的行人和车辆，看地面上的车辙和脚印，直到雪停。
下午的考试也比较顺利，这种顺顺当当的运气一直延续到我考完第二天的考试。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看着满世界的白雪皑皑，有一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邱山依旧坐在校门外等着我，带着我最爱的坚果和热茶。
“晚晚，恭喜你啊，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有结果了……”
我吃了点山核桃和腰果，接过邱山手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桂圆红枣茶，瞬间满血复活。
“还早着呢，考试成绩年后才知道”
就这样，我和邱山不紧不慢地回了家，邱山做了很多好吃的菜，说是犒劳我这么久的付出。牛杂炖扁豆、香辣无骨鸭掌、白灼虾球、什锦豆皮汤、清炒雪里蕻……甚至还有一个外形做得像哆来梦的四寸小蛋糕。
“晚晚，上次去吃西餐，看你爱吃蛋糕，就自己做了一个，卖相可能不太好看，但里面我放了你最喜欢的榴莲肉，你尝尝……”
其实，卖相是相当好，比蛋糕店里的还要精致，只是，哆来梦可爱嘟嘟的小脑袋，竟然要被我切成好几块，想想都舍不得下手。
“邱山，你手艺也太好了吧！真的好好吃喔！”
查到考试结果，是在正月十五那一天，我和邱山正吃着元宵，我按照规定的时间登上查分系统，发现自己竟然是同一志愿下的最高分！
“邱山！我考了381分诶！我考上了！”
我兴奋地冲出房间，抱着邱山喜极而泣。
虽然邱山这段时间一直在宽我的心，说我一定可以考得上，但是我的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这一刻，终于落地了。
“晚晚，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还哭了……”
邱山对我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泪晃花了眼，我只觉得他笑得有些苍白，还有……一些欢喜中夹杂的惆怅……
“晚晚，这是好事情啊，快别哭了……”
我在持续的欣喜中不能自已，我开始规划着，在开学以前找一份临时的工作，赚点学杂费，可是邱山却说，让我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晚晚，你……想不想去旅游？”
旅游？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旅游过，一来是因为我爸妈平时节俭，二来我虽然有想去的地方，但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自己也就懒得去了。邱山这么一说，我想起以前，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隔壁省的梵净山和云南的玉龙雪山了，可是，邱山那样的身体，怎么能去爬山呢？
“晚晚，你不用考虑我的，我……”
“先不想这些啦！等我先高兴几天，再决定去哪里吧！”
我蹲下来，用手圈住邱山的腰背，紧紧地抱住他。
“邱山，谢谢你……”
我把头随意地枕在他的腿上，邱山任由我靠着他，也不说话，就任我一直那样抱着。
”她是考上了，又不是你考上了，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王鹏得知章晚考上研究生以后，愈发对她有些不满。这么冷的天，邱山为了她在外面摆摊受冻，她可倒好，在家里睡懒觉。
“我怎么不高兴呢，晚晚她有本事，她的努力值得这个结果”
邱山一边打包教辅资料，一边将王鹏递过来的快递单子贴好。
“她值得，你值得吗？我倒不是对她有什么成见，只是你的付出她一桩桩一件件的都知道吗？你起早贪黑赚的那些钱，是不是都贴在她身上了？”
王鹏发泄似的把打包好的快递袋子扔上车，又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了一盒膏药，塞到邱山的手上。
“喏，市中医院买的膏药，专治风湿骨痛的，你拿去贴”
王鹏也不看邱山，仍然自顾自地干着活。
“对了，我公司里的保安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改天带过来你瞧瞧”
我后来才知道，王鹏尽管外貌打扮比较老成，却只比我大一岁。他曾经也是孤儿院的孩子，只不过后来，他所在的孤儿院要关门，所以那里的孩子一块儿合并到双丰福利院了。
王鹏刚到的时候，身材比较瘦小，又不爱说话，经常融不进双丰福利院的大集体。邱山那时候是孩子们中最大的，比较照顾王鹏，好几次王鹏受了欺负，都是邱山护着他。邱山成年以后考到消防队，王鹏也因为榜样的力量而考入消防队，直到邱山因为意外伤残而退伍，王鹏也主动退出了消防队，一直跟着邱山忙前忙后。
“好啊，那到时候你们来家里吃饭？我烧菜，行么”
王鹏抬起头，看了邱山一眼，点了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找补了一句。
“我买菜！不要你拿钱！”
我的录取通知书是在四月份发来的，送件人竟然是王鹏。
“你的快递，请签收”
看着我忙不迭地拿着黑色签字笔往上签字，王鹏笑了一声。
“恭喜你啊，研究生”
我左听右听，他这话，总有一股酸不拉叽的味道。
“别这么看着我，你这通知书，有邱队一半！”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拿着红彤彤的硬纸信封，犹如千斤重。
“晚晚，是谁来了？”
我心里被王鹏的话呛得慌，喉咙堵得不行，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番，邱山却笑了。
“晚晚，让我看看，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说着，他自己转着轮椅来到我身边，轻轻从我手里拿过那个信封，上下左右，正面反面端详了好半天。
“晚晚，真好……”
他把信封放回我手中，望着我，满眼都是欣喜，那样的笑容，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碗热汤，直叫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