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晨露重潮湿，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和邱山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双丰小学陆陆续续有家长送孩子上学，各式各样的小摊贩站满了一条街，卖小笼包的、卖炸面圈的、卖肥肠粉的……邱山的摊位在双丰小学前面的拐角处，刚摆好各种配菜和擀好的面，就有一个戴眼镜的小学生来买。
“我要一碗加肉沫的！多放辣！”
戴眼镜的小男孩背着书包，朝气蓬勃，站在小面摊前面等着邱山煮面拌面。
“好，稍等一下”
那小男孩将四块钱的纸币放进邱山收钱的大铁盒之后，他的妈妈也赶了过来。
“臭小子，我就停个车的功夫你都能买路边摊？”
中年妇女狠狠地摁了一下小男孩的头，小男孩有些委屈，迫于家长的威吓只能乖乖听话。
“对不起，叔叔，我妈不让我买，反正这面还没拌，您看……”
邱山伸手够了够，将铁盒子里的四块钱找出来，还给小男孩。
“没关系，把钱拿回去吧……”
经过这一连串的举动，中年妇女看到了邱山的不便，意识到他可能是一个残疾人，忽然不依不饶起来。
“哎我说？你这样的……出来摆摊也得办健康证吧？你有健康证吗，拿出来看看”
中年妇女声音有些大，三言两语间就引起了围观，有些送完孩子的家长好奇，便围着邱山站了一圈。
“我……我没办健康证”
邱山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大家都开始议论纷纷，有看不过眼的小摊贩，也过来帮着邱山说话，不过，家长们一直痛恨小摊贩们，认为他们卖的东西不干净不健康，还总是赚孩子的钱。就这样，争吵就开始了。
“没健康证你出来摆什么摊啊？你这些卫生也没保障啊！”
“就是啊，还不是小学生的钱好赚！”
“哎！你们大家伙看看，这些搞路边摊生意的，这么没良心呐！你买吃食给别人，健康证都没有，我们怎么放心让孩子买你的东西吃？”
平时在邱山旁边的摊位卖茶叶蛋的一位老伯一直帮着邱山说话，可惜还是势单力薄，更何况邱山也确实没有健康证。
“我说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就不能积点德？你看看这条街摆摊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你不吃就不吃，你怎么还砸人生意呢？”
邱山拦住了老伯，他关了液化气，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已经煮烂掉的面捞出来。
“老伯，谢谢您，也谢谢大家，我今天就收摊去□□，其实大家也不要把残疾人看成怪物，我除了不能走路，身体里的器官啊还有思想，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这一番话彻底平息了周围聒噪的议论，邱山转着轮椅，很费了些力气才把面摊推到王鹏宿舍那儿，毕竟以前出摊收摊都有我和王鹏帮他。
“诶？今儿这么快就收摊了？”
王鹏走近一看，发现小拖车上的面条和配菜基本没怎么动过，有些惊讶。
“这……这怎么都没卖啊？发生什么事了？！”
邱山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王鹏越听越气，恨不得冲到学校门口，找那个女人算账。
“你这会儿去人家都不知道走了多远了，再说，咱自个上街吃饭，不也担心卫生问题吗？”
邱山转着轮椅，跟王鹏告了别，到家里拿上相关的证件，残疾证、身份证、证件照……
坐着地铁到了ZW服务中心，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条比较平缓的坡道，邱山才把轮椅推了上去，因为坡道旁边没有装不锈钢扶手，他只能扶着墙。好在，卫生健康窗口的人还不是很多，他跟在最后一个人后面，静静地排着队。
等前面几个人都办完，轮到邱山时，工作的大妈看了邱山的证件后，着实替邱山不值。
“小伙子！你可以走JR优先通道的！刚刚不用排队！”
邱山摆了摆手，把证件又往前推了推。
“没关系，麻烦您给我办个健康证”
好在大妈的工作态度认真，为人又热情，很快就给邱山办理相关的手续。
“好了！你拿着这单子，明天去XX医院做个体检，当天就能拿到结果，再到我这来，等个一周，就能办下来！”
邱山礼貌地道谢后，又沿原路返回，到永兴超市门口时，他掏了掏口袋里的钱，大致一算，差不多有个八九十块钱。
这个点，永兴超市人不是特别多，邱山选了些蔬菜，又让售货员帮忙选了点基围虾，结了账在椅背后挂好袋子，他只觉得今天过得特别特别累。
回到家以后，邱山从冰箱里找了点剩菜剩饭出来，在锅里热了热，大口大口地吃了个精光。他平时虽然感觉不到肚子饿，但也着实被今天的这些事累到，吃了饭，挪到沙发上想躺一躺，过会儿就起来做饭。
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双丰小学放学，窄窄的一条街上，到处挤着小学生和小学生家长，还有电动车和小汽车堵在一起，两边的摊贩我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也没找到邱山。
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跑到王鹏那里去，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要是我在，一定不会让别人那样欺负邱山！
紧赶慢赶地回了家，发现邱山睡在沙发上，眉头紧紧地皱着，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又是滚烫一片！
也许是被我的手冰到，他很快就醒了。
“晚晚回来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说着，他挣扎着起来，拉过一旁的轮椅就要转移上去。
“晚晚，今天给你买了基围虾，你先坐，我去做饭”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绘此情此景，他苍白着一张脸，甚至烧得有些糊涂，却还是想着要为我做饭。
“邱山……你发烧了，饭还是我来做吧”
我拿过他房间里的药，看着他就着温水把那些药吞了下去。
那道干锅基围虾，我吃过这么多回，早就学会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怕被油溅到身上，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我默默在心里顺了一遍，最终做出来的虽然没什么卖相，但味道也还行，想着邱山应该不能吃辣，我就单独给自己做了个蘸碟。
邱山靠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倦倦的，仿佛这段时间早起贪黑，已经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我帮着他挪到轮椅上，推他到餐桌旁吃饭。
“晚晚，对不起……”
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到他面前。
“王鹏都跟我说了，那不是你的错，邱山，你不要自责好吗？”
这段日子以来，邱山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让我认真复习。他还经常开玩笑说，他是我的后勤保障，让我只管冲锋陷阵就成。
“晚晚，我今天去办健康证了，那证要一个星期才下来……”
我又给他夹了好几只虾，催促他快点吃，再不吃的话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就不要惦记你的生意了，这周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你不是常跟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们还是向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吃着菜，可我从来没有想过，邱山就是这个时候，有了离婚的想法。
“我早就说了，你和跟她在一起有什么好，一日三餐伺候着，可她呢？你这一生病，她不陪你也就算了，还跑去机场送人？”
王鹏得知章晚去机场送她的好友出国，气得想狠狠地骂她一通，可是他看着邱山躺在诊室里打着点滴的样子还要帮她说话的样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晚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守着我这么个瘫子吧？”
原本还气愤的王鹏，突然间抬起头来，他被邱山吓到了，一向温和积极的邱队，就算是刚受伤那会儿，也从没那么说过自己。
“王鹏，也许我才是自私的那个人，如果晚晚嫁给一个健康的人，说不定就没有这些琐事拖累她了”
邱山望着天花板，有些恍惚。他想了想，原本以为他有能力照顾章晚的一日三餐，把家打点得温馨一点让她住着舒心，但，他好像高估了自己，如今就连一日三餐，他也做不到了。
送完珊珊，我去双丰诊所接邱山回家，他一路上都在听我说我和珊珊的那些事，时不时对我笑着，好脾气地回应着我的没完没了的叙说。
“晚晚，要是想她，你可以常给珊珊打电话”
那个时候，长途话费还很贵，邱山托人给我办了个套餐，让我和珊珊常通话。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强打着精神笑了笑。
“晚晚，你复习难免有压力，总不能一天到晚只跟我说话啊”
我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他，感受着他周身温柔宁静的气息，和头顶软软的头发。
“邱山，你对我这么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邱山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任我抱着，末了，依然转着轮椅，在方寸之间的小厨房里做饭。梅菜扣肉、白灼包菜、什锦三鲜汤……我想给他打打下手，却总是被他用耽误我复习、耽误我休息这些理由搪塞。
“晚晚，我能行的，打了针我已经好很多了“
邱山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愧疚，久而久之，竟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有时候，人和人的亲密只在毫厘之间，差一点都不能再进一步；有时候，人和人的疏远也只在毫厘之间，似乎永远也逃不过那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经典历史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