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邱山说什么都不让我洗碗，他收了碗又用抹布擦了餐桌，够着水池洗着那几个沾满油渍的碗。晚秋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难免有些冻手，我于心不忍，便用烧水壶烧了些热水，让邱山添在冷水中。
“晚晚，谢谢你！”
不知怎的，邱山只要一对我说谢字，我就觉得那两个谢字有千斤重。
就这样，我和邱山在慢慢地走近彼此，在C城几次断崖式降温以后，我们的心渐渐贴得更近了。进入冬季，我比以前更加忙碌了，一是因为公司到了年末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二是因为，我从珊珊那里得到了一些新的启发。
“晚晚，我准备出国了，我表哥在那边读博士，他建议我可以去那边的学校读研究生”
珊珊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学雅思，有好几次，因为学得太过投入耽误了工作进度，没少被BOSS批评。我一开始一直以为，她是三分钟热度，学着别人跟风出国热，才买了雅思的资料来看。
“你别拿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看着我，我是认真的！要不，你跟我一起考？”
我早就听说考雅思是有钱人的专利，一次考试几乎能要了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只有珊珊这种财大气粗的人才敢随随便便地报名。
“我不行的，考一次多费钱啊！”
珊珊却不以为然，她跟我说，现在就是要趁着年轻，再多去外面长长见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干着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工作。
“晚晚，这就是你想得不够长远了，你想想，等你有了硕士的文凭，还用的着在这儿给BOSS累死累活地卖命？人家公司都上赶着要你，上赶着给你钱！你就算不考雅思，你可以考国内的研究生啊！你才23诶！大好青春诶！何况你的文笔那么好，在这个公司干一辈子，你真的甘心吗？”
对于珊珊的话，说不心动，是假的。
曾经，我以为凭着我的那些小说作品和散文作品获得的奖项，我可以敲开心仪大学的门。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等大学毕业以后再去读文学系的研究生，好圆了我心里一直以来的文字梦。
大学毕业以后，在爸妈的催促下，我又无缝衔接一般地进了现在的公司，忙新的工作忙得累人，渐渐也把那些念头抛到了脑后。我心里揣着珊珊的话，下了班也有些魂不守舍的，走着走着，竟然忘记邱山现在一定在小区门口等我。
入冬以后，邱山总是在小区门口坐着等我下班回家，见到我总是转着轮椅迎上来，递给我一个暖手宝，接过我的通勤包放在腿上。
今天，仍旧不例外。我本想跟邱山商量，别再冷风中等我一起回家了，可那还不是我一时兴起，说一定要他等着我下班一起做饭，要是现在又不让他等我了，只怕他会多想。
“晚晚，今天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邱山穿着一件褪了色的黑色夹棉短外套，转着轮椅向我这边过来，将我的通勤包拿过去搁在腿上。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你别多想了”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家门，邱山的饭菜已经做好在锅里热着了，他一样一样盛出来，在餐桌上摆好。我打眼一看，红烧花菜、肉沫鸡蛋羹，五香干炸牛肉……
“晚晚，菜不合胃口？”
邱山给我夹了些菜，看我没怎么动，又关心起我来。
“嗯…今天珊珊跟我说了一些事，我…突然不想继续这份工作了”
邱山盛了一碗鸡蛋羹放在我面前，皱着眉头，努力地将身子偏向我这边。
“是不是工作上有了什么事不顺心啊？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我舀着鸡蛋羹吃了好几口，邱山的手艺好得没话说，鸡蛋羹蒸得没有一丝褶皱，新嫩爽滑，下面还有肉沫，加上点葱花，真的是绝世美味。
“珊珊说，她要考雅思出国读书了，她哥哥在那边读研究生，过去了以后能有个照应”
“晚晚，你要是想干什么，就尽管去做，辞职不要紧，我能赚钱”
我看了他碗里的还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你…你都不问问为什么我要辞职吗？”
邱山总是无条件地支持着我，无论我在生活中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总是很少问为什么，而是一味地支持我，以我的感受和心情为第一位。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把我放在第一位呢？
“晚晚，我虽然懂得不多，但是我知道，求上进总是好的”
见我那么快地就把鸡蛋羹吃完了，他又给我夹了些牛肉。牛肉没有一点牛筋，大小和厚薄切得均匀，用香油慢慢炸至半干，再加入青花椒、干辣椒段和蒜末炒香，非常下饭。
“我没打算和珊珊一样出国，但我想，就在本市找个还行的学校考个研究生，你觉得行吗？”
邱山对我笑了，他笑起来总是温吞又和蔼，黑黑短短的头发在灯光的映照下，看上去带了些棕色。
“晚晚，你文章写得那么好，想考什么学校考不上？你要不要试试B大？那不是你高中时最想去的？“
我其实也有很多顾虑，一来是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又开始想考研究生的事，一定会不高兴不满意，二来是，我和邱山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温馨的小日子，我要是真的考上了，只怕也会留恋现在的生活。
“是很想，可是我现在，不想和你分开，考本市的学校，还是能天天回家。”
一顿饭我们吃了很久，后来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直到我洗完澡，邱山仿佛斟酌了半天，才跟我说：
“晚晚，我知道你一直很为我着想，你也怕爸妈不同意这件事，所以才考本市的研究生。晚晚，我更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做你最想做的事，去你最想去的学堂”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
“晚晚，要是你考上了B大，我也会跟着你沾光的，家里的事嘛，不用你操心，我靠一双手，怎么都能有碗饭吃”
尽管邱山竭尽全力地打消我的一切顾虑，鼓励我去考研究生，但是我仍然瞻前顾后，这个决定就一直拖着没有做。
一转眼就快到小年了，这几天下了大雪，路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被车轮轧得已经变成了冰，穿着雪地靴走在上面滑溜溜的。下班以后走出公司的写字楼，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冷飕飕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
“晚晚！你怎么还没想好！我下周就要辞职了，你要是想好了，咱俩一块去辞！”
珊珊今天又没来上班，这会给我打电话，我一边走着，一边听她在电话那边聒噪。
“好了好了，我知——啊！”
天黑路滑，来不及说完，我就踩到一块路边的碎冰块，手机一瞬间甩出去好远，整个人脸朝下地摔在水泥地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虽说是穿着羽绒服，行动比较笨拙，但当我想要撑着地面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左边胳膊一阵剧痛，整个人只能趴在地上，等着有人经过，把我扶起来。
“喂？——喂？——”
珊珊知道我可能是出了什么状况，连忙挂了我的电话，给邱山打了电话。我被几个下自习的初中生发现，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邱山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好了固定手臂的石膏。当然，脸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也涂了消毒的碘伏。
“晚晚！你怎么这么多伤口？还有没有摔到哪里啊？医生怎么说？”
他可能是出门太过匆忙，身上还穿着他平时做菜穿在身上的短围裙，大冬天的，他的额头上却布满汗珠。
“没事没事，就是骨折了，除了脸上的擦伤，再没别的了。”
我撇了撇嘴。
“现在这样，太难看了，没脸出去见人了”
邱山扶着轮椅的扶手，撑着身子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然后释然地靠回轮椅的靠背。
“晚晚，不用担心，脸上的擦伤不深，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因为没有其他地方的伤，医生只让我住了一个晚上的院观察一下，第二天我就和邱山一起回家了。经过这次手臂骨折，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生活是非常不容易的，别说在异国他乡，就是在本地，一个人生活也难保不会有应付不了困难的时候。
就比如，我需要邱山帮我洗头发、帮我系鞋带，很多生活中的小事突然间变得好困难。原来，邱山的生活，是那么的不易，而他，又是那么的强大与温柔。
就这样，我在公司最忙的时候变得不如从前“得力”了，每天都是邱山陪着我上下班。珊珊说，她很羡慕我。
我不解，胳膊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晚晚，你不懂，我虽然家境还不错，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像邱山在乎你那样在乎我。读书的时候，和我交朋友的女生有的是因为我家里有钱，有的虽然愿意真心对我，但我从来不是她们心里的No.1。就连谈恋爱，我以前的那些男朋友，哪一个不是更喜欢我的钱，根本没人是真正爱我这个人的。”
珊珊很少有这么煽情认真的时刻，回过头来想一想，亲情、友情和爱情，本质上都是在不断地寻求认同，认同是情感的基础，每一个都希望，自己是别人的No.1。
“晚晚，所以我羡慕你啊，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永远以你为中心，这是多么的难得啊！不过，没有的话也不要紧，就比如我，没有别人来全心全意地爱我，我就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