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季时爱上了山月。

    每日的值班到他时,阁楼之下再没有了人,他又教起了山月写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

    「季时会永远陪着山月」

    山月见他写完,会模仿他写的字,在另一张纸上写:

    「山月也会永远陪着季时」

    他们拿着各自写的字,读给对方听,眼神交汇,又哈哈笑在一起,嘴角相碰,山月的唇软的像朵云。

    有时候太冷了,他就紧紧抱着山月,躺着床上与她说长安城的见闻,还有他的过去,他从前在战场上杀人的事情。每当他说起过去,山月便会回抱住他,与他挨在一处,山月偶尔也会提起她的过去。

    山月被选中时,才刚五岁,她的母亲抱着她进了山洞,黑的看不见人的山洞,她踉跄着跑出去,喊着:

    「娘亲,不要丢下我」

    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跑,她看见她的母亲转身去找了站在洞外的几个长老,其中一个长老扔给她一个荷包,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钱,她的母亲拿在手中仔细数了数才笑着下山了,从始至终,未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开始时,有上一任的神女照顾她。

    那位神女对她很好,教她穿衣,给她做饭,偶尔趁长老们去外面找需要卜算之人时,会偷偷带她从季时他们来的那条路下山。她曾问过那位神女,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神女站在窗前,眼神明灭,幽幽的说:

    “也许死亡就是我们的终点吧”

    不到五年,那位神女便亡故了,山月某次早晨见到她时,脱口而出:

    “阿姐,你明日会死”

    她没有哭只是笑,说她终于解脱了,还谢谢山月让她知道了自己的死期。第二日,阿姐死在了洞中,山月守在她的床前一直哭,长老们听见她的哭声,拖走了阿姐的尸体,后来洞里便只剩她了。

    每日倒有送饭的人进洞,但那人从不与山月说话,放下饭菜就走,下一餐时再来取上一餐的碗。有时山下的婆婆会进洞给山月洗澡,她的手死劲搓着山月的背,山月喊疼,她更用力了。

    长老们会带着村外的人过来让她卜算,在山下收了钱,蒙着眼带上山。

    她算出了福事与长寿,那些人便兴高采烈地走了,走前还会再丢下几锭金子;她若算出了祸事与短寿,那些人就会破口大骂她是妖女,冲进她的房间,扬言要打死她。她长大了,长老们就越发看她紧了,门上有了锁,还有人时刻在洞外守着她,她再也出不去了。

    她想死,长老们却说若她死了,她的妹妹将会是她的继任者,她已经过得很苦了,她不想她的妹妹也过得苦,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妹妹。

    她不想帮人卜算,长老们就停了她的饭菜,饿了她几日,她太饿了只好继续算他人的吉凶祸福。

    那般小小的孩子

    不可决定生,不可选择死,季时更心疼山月了。

    过年的时候,季时没有回家,捎了一封信给同乡,信中说他差事繁忙,过年就不回来了。同乡知他婚期将近,笑着打趣他,是准备成亲请个长假,好好和新婚妻子腻歪吗?他也跟着笑。

    手下请他喝酒,言语中暗示自己许久未回家,希望季时帮他值几日班,遮掩一下,反正那怀孕的皇妃也跑不到哪里去。季时收下他递过来的礼,闷头喝了一口酒算是答应了。

    长安城的春节热闹的紧,季时走在西市,沿街叫卖的摊贩卖着各地的新奇玩意儿,他在一个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贵客要买长命锁吗?我家的长命锁那是全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就要这个”

    季时买了一个长命锁,上面刻着福字,下面坠了三颗铃铛,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响。他走到银月阁时,送饭的宫女刚走,只是今日奇怪,通道未放下。不一会,宫中的太医来了,季时听见楼上有对答的声音,猜测应该是太医在问山月的身体状况。

    等太医走后,旭日阁的通道放下,灯也灭了。季时翻身上了二楼,山月正裹着宽大的袍子坐在床边等他,他从怀中掏出买的长命锁,山月却不怎么高兴,低着头问他:

    “你是送给他还是送给我呢?”

    “送给你的”

    山月这才收了长命锁,她亲了亲季时的嘴角,而后笑着躺倒在床上,长命锁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声响,在四下无人的银月阁显得异常的诡异。整个春节,季时都和山月腻在一起,他们白日抱着亲吻,晚上抱着睡觉。察觉有人来时,他便从另一侧的窗户翻身下去,再转身走出,与旭日阁的侍卫打招呼。

    他的手下回来了,给他带了家乡的特产。他上楼的时间不再固定,山月的肚子又大了一点,和她弱小的身躯相比,那肚子的孩子仿佛要吸干她的一切。

    日复一日,他的手下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他有一日翻身下楼时,被提前来换班的手下看到。手下当时未说什么,只让他今日晚间在上次他们喝酒的酒楼等他。

    季时在酒楼喊了一桌好菜和好酒,夕阳快要落下时,手下来了。并未说什么,只是委婉的提醒他:他们的王打了胜仗,快要回来了,听说三月就是他的婚期,实在不值得为了一个必死的女人丢了命。

    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日季时上楼时,满身酒气,说出了手下对他的提醒,微微回避了山月温暖的拥抱,山月未生气,笑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眉眼弯弯,那笑,像极了那日对他说雨马上就停时的笑,她说自己最近闲来无事,算出了一个人的死期,问季时想听吗?

    “他今日子时会死于永巷,你信我吗?”

    打更声从越王宫外飘来,更夫敲打的每一下都在提醒着听见的人:亥时了。他的手下此刻应该还在酒楼,他点了很多手下爱吃的菜,他的手下说自己今日站了一天,太饿了。

    季时信了,因为他的手下的确死在了永巷。

    只是不是子时,是第二日的丑时。

    手下的父母去官府领了尸体,一刀毙命,当月领的俸银和季时塞给他的二两银子都被抢了去,官府断定是一宗谋财案,草草结了案,打发了手下的父母。季时这日难得的没去找山月,反而去了手下的父母留宿的客栈,塞给他们三十两走了。

    “谢谢你”

    他听见手下的父母在门边说。

    三月初一,他的王大胜宿敌的消息传回了长安城,据说不出半月便会到达长安城。

    季时告诉了山月,王半月后就会回朝。山月没说话,只是问他:

    “你要成亲了是吗?”

    季时亲亲她的额头,说不成了,他写信回绝了母亲。山月躺在他的怀里,声音中带着哭腔的问他:

    “我会死吗?季时”

    “等老了之后,我们都会死的,山月”

    山月笑他傻,起身抱住他,肚子已显形,横在他们的拥抱之间。季时的胸口挨着山月的胸口,一下两下,山月的心跳的太快,她不想死,他也不会让她死。

    三月初三,季时打晕了来送饭的宫女与旭日阁的守卫,带着山月逃出了越王宫。

    一路向北,去往漠北,他从军时有一挚友,此时正在漠北经商,他准备带着山月投奔那人。逃离的路途异常顺利,一日路过临镇时,季时跟山月说隔壁的桃源镇就是他的家乡。山月看出了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投宿时,山月让他回家看看吧,他们这一走,不知多少年才会回来。

    季时临走前,外头正阴沉着,乌云从天边绵延至上空,山月站在二楼窗前叫住了他:

    “阿时,你会长命的”

    季时笑笑,回头大声朝山月的方向喊了一句:

    “山月,你也会长命的”

    再回来时,山月消失了,无影无踪。

    客栈的老板忙着招待往来的客商,无人注意一个孕妇的去留。季时找了很久,途径蜀地时,听见邻座几人议论,他的王如山月所说死在了回城的途中,只是日子不是初雪落下之时,是他原定的婚期:三月二十二,那个算命人口中难得的日子。

    季时继续出发寻找山月,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他猜想是谁从逃亡之时就盯上了他们,趁他回家时,带走了山月,毕竟她算的太准了。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家,应当带着山月一起走的。

    二十五岁的时候,季时回了长安,新王是从前那位王的仇敌,知他曾带走越王宫的皇妃,夸赞了他几句。赵五举荐他做了长安城一个微末的小官,他接了母亲和妹妹来长安,三口人挤在小小的宅子中。

    三十岁的时候,季时的母亲又提起了他的婚事,山月曾说他会活到九十九,儿孙满堂。他想信一次,于是答应了母亲,娶了妻子,有了一子,余生顺遂。

    九十九岁的时候,季时快死了,儿孙们围在他的床边,他已说不出话,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外面有人来报,说他有一封信,孙子拆开信给他看,信中仅一句:

    「思君不见下渝州」

    字迹工整,如当年他教她写的字

    她好好的活着,真好啊

    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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