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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4.

    我及笄那年,阿爹在府中为我设了一场好大的宴席。

    与其说是设给我,不如说是设给阿爹自己。

    我顶着繁重的头饰和厚实的衣裙迎来送往了一整天,来的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而我熟识的那两人,直到天黑掌灯时分才姗姗来迟。

    宋冉明来迟我倒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皇宫那个地方又不是我家后巷的菜市场,即便尊贵如皇子,也不是时时都能进出自由的。

    倒是顾章书,每年我的生辰他都是第一个到,今年他倒迟的叫我有些意外。

    不过,那也是能想见的。

    彼时,顾章书已经参加了一届的科考。虽名落孙山,一篇《山河赋》却让年仅十五岁的他在京都小有了些名气,也让顾太傅对他明年一举夺魁多了几分信心。

    听说这几日,顾太傅正忙着修缮府邸,要单独为他再多辟出一个书房来,料想也正是这事绊住了他罢。

    我们几个自幼交好,顾章书和宋冉明的人品本就值得信任,再加上阿爹也不是在意繁文缛节的人,所以叮嘱了他们几句,要他们务必在子时前将我安全送回府之类的话就纵了我们出去。

    说来也是惭愧,我阿爹自幼便已精擅骑射,我两位兄长皆是在六岁左右就将骑射之道融会贯通。虎父无犬子,但会有犬女。

    直到我及笄之年,我也依旧没能学会怎样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踩着马蹬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更遑论策马飞驰、骑射这种更高难度的动作。

    我看着顾章书的那匹狮子骢,跟它大眼小眼互瞪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将“温顺”两个字跟它画上等号。

    也不知是不是它有意要吓唬我,在我壮着胆子伸手去拉缰绳的时候,它将头往旁边一撇,抬了抬前蹄,冲着我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连串的怒音。

    我被吓的往旁边后退了好几步。

    要不是顾章书眼疾手快的扶了我一把,这会儿我已经踩到自己的裙边以一种难堪的姿势跌在地上了。

    一旁的宋冉明毫不避讳的笑出了声。

    不过,他倒确实有嘲笑我的资本,从小到大,除了阿爹外,我就没见过有谁的骑射功夫还能压我两位兄长一头。他骑在马上潇洒恣意的身姿,倒确实好看。

    顾章书思虑再三,还是要我上了宋冉明的马。

    我知道他是怕自己骑术不精摔了我。

    这就是他,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温润如玉,心细如尘,却也自卑怯懦。

    他永远会微微弯腰耐心的听我把话说完,永远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永远能替我想到我根本想不到的那一步,永远觉得他自己还不够好,却又永远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统统给我。

    那晚的烟花很是璀璨。

    据说是京都一位贵胄公子哥儿斥巨资包下了整条街的烟花,送给心仪的女子的。

    可惜,我没什么心思欣赏,我半条命都用来逃命了,另外半条在那只羽箭朝我射来的时候就已经吓掉了。

    我们前脚才踏出城门,后脚就遇到了刺杀。

    来人不多,却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我们三个里也就只有宋冉明还算能打,他一剑将冲着我来的那只羽箭斩成两截儿,翻身下马迎敌之际还不忘在马屁股上挥了一鞭子。

    我猜他的本意是想要我往安全的地方快快逃命,可惜他忘了我是个草包的事实。

    我用尽此生学过的所有办法,也只能力保自己抱着马脖子,在马儿疾驰的颠簸之余不摔下来而已。

    我就这样抱着宋冉明的马脖子,一头扎进了深林中,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

    我运气不是很好,躲过了刺杀却没能躲过猎人的陷井。

    翻身下马的时候,我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约莫有一丈的深坑。

    才下过雨的缘故,坑底积了一洼水,所以我并没有摔疼。可坑壁上布满的淤泥,却也让我无法爬出。

    为了节省体力,我决定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呆在坑底等待救援。

    我想,顾章书应该会很快找来的。

    谁料这一等,竟等到第二天黎明。

    我又冷又饿的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不多时,顾章书找到了我。

    他瞧着坑底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我,面容一片死寂。

    我们相隔的有些远,他的身影又逆在光影中,我无法分辨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心疼还是自责亦或是后悔。

    我在坑底待了一夜,力气早已耗光,根本无法抓住顾章书丢下来的绳子爬上去。

    尝试了几次后,顾章书也放弃了这个办法。

    我看着他眉头微蹙,刚想喊他去找人求援,就看见他扯开腰带,将外头那层碍事的长衫一脱,然后径直跳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却已经将我揽入了怀里。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逾矩。

    他抱着我,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的脊背跟我道歉,说是他不好,都怪他来的太迟了。

    我知道顾章书约莫是有些喜欢我的,尽管我的容貌、家世和才学都不太能与他相配,可我就是知道,也许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跟看其他女子不甚一样给我的底气罢。

    我更知道顾章书是怎样一个理智、冷静、心怀天下的人,在他眼里我也许是有些地位,但这地位却不及天下,更不及苍生万民,甚至都不及宋冉明。

    所以他昨夜迟迟没来,大抵是先去搬救兵活捉那几个刺客去了,又或是去找人保护宋冉明去了。

    他是个很会分辨轻重缓急的人,他做的没错,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可我却突然委屈起来。

    我在他温暖的怀里从小声呜咽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不明白我委屈的究竟是他迟迟没来找我这件事,还是在他心里我只能分到一个既轻又缓的小角落。

    5.

    别看宋冉明平时一副浪荡公子哥儿、漫不经心的样子,做起正经事来还是很雷厉风行的。

    不消两日,他就将那日刺杀事件背后的操纵者挖了出来。

    虽然他没有明着告诉我是谁,但光看他阴沉如我家厨房那口用了十多年的锅底的脸色我也大致能猜到,十有八九是宫里的,十有八九还是他不太愿意为敌的那个人。

    宋冉明不得不起身回宫处理些事,临走前他特意来了趟我家,将随身的玉佩送给我,告诉我他还欠着我一份生辰礼,让我好好想想想要什么,想好了日后拿着玉佩来找他兑现。

    我本是不愿收的,毕竟玉这个东西于男女之间太过暧昧了些,话本里好些人的定情信物都跟玉有关。但奈何我那两位兄长在旁边将眼色使的太过夸张,不等我开口拒绝,他们已经捂着我的嘴替我强行收下。

    “你傻呀,宋冉明是什么身份,万一他以后……就算没坐上那个位子,他至少也是个闲散王爷,日后咱们家免不了要有求人的时候……”

    相较于二哥的格局,大哥的考虑就没那么远了,他只是说:“收着吧,多一个能护住你的人也好。”

    那日遇刺,我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伤到了筋骨,在阿娘一天一碗鱼汤,顾章书一天一根人参的将养下,我又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获得阿爹许可,允许我每日下地在院中活动半个时辰。

    二哥怕我在家中呆着无聊,亲手在院中用藤条和木板给我搭了个秋千。

    顾章书来府中探病时,我正坐在秋千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那日的天气好极了,不冷不热,时不时的还刮过一阵一阵的清风。

    风婆娑着我头顶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又拨弄着廊下开的正茂如瀑般的紫藤萝。

    他的外衫也跟着被撩起一个角。

    我看着他,他也望着我,谁也没有说什么,却又好像说了许多似的。

    就这么瞧了彼此一阵,他终是走向我,手里还捧着一个长条的木盒。

    从廊下到秋千处不过数十步,短短的时间里,顾章书的神情却变了。

    不再笑容满面,不再如沐春风。

    他看着我腰带上悬的玉佩,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平时冷了些,“宋冉明送你的?”

    我点了点头。

    没等我再解释,他已将手中的长盒递给了我,“喏,生辰礼。”

    顾章书送我的乃是一副字,唐代卢纶的诗:谁念为儒逢世难,独将衰鬓客秦关。

    我读了又读,丝毫不觉得这是一首贺寿诗。

    生怕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没理解句中深意,我又特意誊抄了一张拿去请教大哥。

    大哥打量着我,眼神中颇有几分意外,“小妹何时竟也喜欢读这些诗了,为兄记得你原先只读得下话本的。”

    我终于确信顾章书送我这副字的唯一目的,纯纯是为了纠正我那笔至今都拿不出手的狗爬字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顾章书和宋冉明。

    他们一个忙于考功名,另一个困于深宫,唯一雷打不动的是顾章书每月派人送到我手里的一副字,以及宋冉明时不时派人从宫里寄来的新奇玩意儿。

    平淡的日子就样又过了几年,直到中宫病亡。

    阿娘原和中宫娘娘同为锦州人士,自少时两人就有不匪的交情,所以先帝特许阿娘入宫拜祭。阿娘那几日哭肿了眼睛,走路不太稳当,阿爹不放心阿娘独自一人,便要我跟着一同前去,我才又一次见到宋冉明。

    个头、容貌、身形、气度,他都较之前变了许多。

    我隔着一排又一排黄白色的经幡与他遥遥对望了好一阵才认出他来。

    中宫骤然离世,先帝一病不起,众皇子觊觎帝位已经开始私下拉拢朝臣,在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家里,我想他最近应该很不好过罢。

    可没等我安慰他,他道先安慰起我来了。

    半个时辰前,合阳郡主央我替她将一样东西转交到大哥手中,我应了下来,答应在御花园那条鹅卵石的小路边等她将东西取来。

    谁知合阳郡主前脚刚离开,宋冉旭后脚就到了。

    他是先帝登基后诞下的第一位皇子,同宋冉明一样是中宫嫡出,曾经的他也是深得先帝喜爱的。

    据说当年,先帝还曾邀顾太傅亲自入宫为他开蒙,更是手把手的教了他一身骑射的好本事。

    可惜,他野心太大,先帝还正值壮年,他就已惦记上了储位,私下笼络朝臣,克扣官税和赈灾的米粮,徇私舞弊败坏朝纲,做下了许多件遭人唾骂的事。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位正义之臣将一封万民血书的状子递到了先帝跟前,先帝一气之下废了他皇子之位,将他圈禁在宫中长达数月。

    约莫是因为今日国丧,才将他放出来的罢。

    老虎终究是老虎,就算被拔了牙,也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我不敢怠慢,更不敢直视他,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一道礼。

    入宫前阿娘有特意教我宫中的规矩,临走时阿爹不放心又嘱咐了好几遍,我记得很清,我的每一道礼都行的很标准,并无什么错漏。

    可宋冉旭却好像并不打算就这么放我走。

    他要我抬起头来。

    传闻中,这只没牙的老虎男女之事上好像风评不是很好。

    我跪的有些战战兢兢,他的手却伸了过来,挑起我的下巴,打量着我道:“你是陈将军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那张和宋冉明八分相似却更显棱角的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冉明已经冲了过来。

    他攥着我的手腕将我一把从地上拉起,然后一拳挥向了自己的嫡亲兄弟。

    合阳郡主带人拉开他们的时候,宋冉旭的脸上已经挂了好些彩。

    尽管宋冉明将我死死的护在了身后,可是被宋冉旭那样带笑不笑的眼神注视的时候,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的。”宋冉明安慰我,“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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