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

    夜已经很深了,浓浓厚厚地从天上压下来,隐去授章殿素日的恢弘和气派,只留下天边一柄模糊的棱角,柔柔地勾住一弯月亮。

    “禀陛下,妤妃娘娘已经出宫了。”刘苌手捧一方新的烛台,慢慢放到王珩的桌案之前,嘴里缓缓说道。

    王珩的脸在烛光之下更显苍白和虚浮,直似一滩浊水。他本凝神于桌上的政务,听到刘苌此言,手中的笔在空中顿了又顿,终是无力搁于纸上,道:“走了好,走了好!这一走,她也能快活些许。”

    刘苌点头,旋即沉默不语,也不知如何开口来消解王珩此刻的落寞,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只听王珩又沉沉开口:“祈鸳她……是个好女人,可惜朕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刘苌叹息:“陛下莫如此说,妤妃娘娘对陛下一片真心,她必定会明白陛下您的一片苦心。”

    王珩摇头,正欲再说什么,却听见门外有脚步踏踏,他忙厉声喝道:“谁在外头?”

    门吱呀而开,进来的却是叶弈,他面色如水,声音温厚:“微臣叩见陛下,微臣漏夜前来,是因为粤北前线有捷报传来,故特来禀明陛下。”

    王珩一听,脸上哀色顿扫,喜得眉飞色舞:“霍羲桀这么快就打了胜仗了?”

    叶弈点头,娓娓道来:“齐王到达粤北战地以后,集结我军将士们秘密操练数日,于昨日和苏见林的军队交战于北江之畔。苏军最擅临水而战,我军数次败北而归,此次齐王将计就计,让士兵们五十人为一支小队分头拦截苏军,把苏军打得七零八落,再集合几千人的主力军队将被冲散的苏军重重包围住,不过半个时辰,五千苏军尽数被伏,齐王顺势领军过河,又击溃一千守军,如今苏见林的军队节节败退,被打得四分五裂,粤北平乱,指日可待!”

    莫说王珩,就是一向对领兵之事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刘苌也不由得愣在了当地,嘴里只喃喃道:“好一个化整为零!齐王当真是调兵遣将之奇才!”

    王珩大喜,抚掌笑道:“好好好,好一个齐王殿下!在他之前,几乎无人能过了这道北江,我军伤亡人数何止五千?他一去,北江之地一日尽回,朕此生阅人无数,还不曾见到如此精明骁勇的神将!”

    叶弈附和道:“微臣自小熟读兵法,武功也鲜有敌手,自问素日从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可齐王殿下之计,当真令人叹服。”

    王珩喜不自胜,喜气上了头竟觉得整个人有些受不住似的,开始阵阵眩晕,忙一把扶住桌案,眼前却仍旧是看不清东西。

    叶弈见王珩身体有异,口里不免焦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医治了这些日子,怎么还是不见好?”

    王珩捂住心口,连咳了几声:“多少年的病了,哪里是一年半载就可以医得好的呢?”

    叶弈叹气,眉头紧锁:“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连素日的诊脉问安都免了大半年,朝政重要,陛下的龙体却是重中之重,还是要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王珩看一眼叶弈,缓缓道:“他们来看,也不过是说一些千篇一律的废话,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好,”他略停停,只觉得头疼更甚,便对刘苌吩咐道,“朕的头痛得很,你去帮朕把那安息香点上,朕闻着也能松快些。”

    刘苌并未立即动身,只迟疑道:“这安息香虽好,可到底是燥热之物,如今正逢夏季,只怕相冲啊。”

    王珩神色不悦,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便去罢,那东西虽燥热,可闻着它总能舒服些。”

    刘苌自知拗不过王珩,只能动身去了,倒是叶弈在一旁幽幽道:“微臣少时听人说过,安息香可正心神,平肝气,是极好的安神之物,虽说燥热了些,可祖祖辈辈都这么用了下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岔子。陛下若是担心会与暑期相冲,那可每日多饮一些绿豆莲子汤,也好阴阳相抵,得平衡之法。”

    王珩闻言,虽有几分意外,也点头道:“多谢叶卿费心了,如今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罢,如今你忙里忙外的,着实辛苦你了。”

    叶弈依言退下,殿中一时寂静绵绵,只余那一弯暖香,慢慢从九龙奉珠的香炉里袅袅升起。

    自北江大捷以后,霍羲桀南下的步伐却突然地慢了下来,他突然地向苏见林宣布休战半月来调养两军生息,据说,他在休战书中写下“吾领兵数十载,踏大半疆土,从不屑与残军争胜负,与匹夫论英雄。”把苏见林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即使气急败坏如此,苏见林到底没法拿霍羲桀怎么样,只得灰溜溜领着残兵损将休养生息去了。

    司徒启对霍羲桀的决定更是不解,几次修书请霍羲桀乘胜追击,可霍羲桀偏偏不理,气煞苏见林后也把司徒启气得够呛。司徒启虽然极其不解,还几度在府邸唾骂出口,却还是拿霍羲桀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去,自己不仅要费心巴力地谋求河西兵权,还得每日提心吊胆地监视粤北战场和苏见林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还要防着霍羲桀再出什么幺蛾子,半分也不得闲。

    这一日,昤安正在桌案前翻阅着近日少府呈上的账簿,正在凝神之间,却听见王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今这样热的天,你却还闷得住,怎么不让人进来打扇?”

    昤安起身笑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她正欲唤人倒茶,却被王珩一语拦下:“不必了,朕只是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一会儿还得回授章殿处理政务。”

    昤安见王珩眼睛底下的淤青愈发严重,连着整个人的气色也蔫蔫的,不由得担忧道:“陛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可是前朝的事务太忙了?”

    王珩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了,靠在那小小的案几上,连连长叹道:“前朝的事到底还有贺则修、韩奉君等人帮着朕分忧,虽艰难些,可到底还撑得过去。只是这几日,偏偏安德乌又在长安街头让人打死了几个行乞的老叟,惹得长安城里的百姓怨声载道人心惶惶,你也知道。为政者,最不可失的便是民心人心。如今时节本就不太平,他不知道消停些还越发嚣张,给朕闹出一堆事情,搅得朕头疼得很。”

    昤安上前道:“安德乌蛮横跋扈行事乖张,这些臣妾早有耳闻,从前也不过是花费奢靡些办事蛮横些,怎么如今他竟敢公然在长安街头伤人性命了?”她半是愤恨半是叹惋,“行乞之人本就无家可归已是可怜,安德乌居二品官职,竟连半点怜悯爱民之心也没有,着实可恶。”

    王珩揉揉太阳穴,眉头依旧紧锁着,抱怨道:“可不是?他是司徒启一手培植的人,却手握禁军统辖大权,日日围视在朕的身边,实在碍眼得很,朕早就有意除之,几次三番派人暗杀却都被他侥幸逃脱。朕真是怕,安德乌手握御林军的六分天下,若有朝一日,司徒启想要对朕不利骤然发难,那朕岂非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昤安劝慰道:“陛下莫要如此想,如今外头的战事已经让司徒启焦头烂额了,别的不说,就一个霍羲桀,也够他费神的,他暂时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王珩看着昤安,苦涩一笑:“朕知道你是想安慰朕,只是暂时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朕总是想着,定要除了安德乌守着眼中钉,咱们才能够真正踏实些,”他见昤安眉宇之间也隐有疲倦之色,不免也心疼起来,“你看看你,脸色这样白,定是昨晚又没睡好罢,如今国库里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少府手里的银子也自然少些,如今盛夏时节正是用银子的时候,你调度后宫,也定有许多不便之处,你还没向朕抱怨,朕倒是先向你抱怨起来了。”

    昤安从容一笑,温柔道:“虽紧俏些,可到底还周转地过来,未央宫里将就些也无妨,可前朝的政事却将就不得,臣妾无意、也不会拿那些吃穿用度的琐事来叨扰陛下,却很愿意为陛下解解烦忧。”

    王珩上前,慢慢牵住昤安的手,笑意也变得温和宁静了许多:“你的话总是这样妥帖,听得人心里高兴。”

    二人朕絮絮说着,刘苌却已经进来禀告道:“陛下,贺则修贺大人已经在授章殿暖阁之中候着了,奴才特来禀报一声。”

    王珩闻言,便拍拍昤安的手道:“朕先去了,你也好好歇着,朕那里有冰镇了的珍珠米丸子,一会叫人给你拿来,最是滋润解渴的。”

    一时送走了王珩,昤安刚拿起方才的账目翻了几页,又看见毓书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毓书煞是谨慎地将门窗掩好后,方敢对昤安耳语道:“缘来寺那边的内应来报,最近妤妃娘娘的禅房附近突然出现了不少的生面孔,说是宫里派去护卫缘来寺的新人,奴婢瞧着这其中有所古怪,特地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昤安眉心一跳,压着气息道:“缘来寺的戍卫数量是武帝时期就定下了的,百年来从未有所更改,如今怎么说换就换了?还换得这样蹊跷?”

    毓书附和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按理来说,如今战事频繁,宫中又怎么会有闲心关心一个小小的缘来寺呢?莫不成,有人怀疑妤妃娘娘……”

    昤安内心的恐惧一浪盛似一浪,她沉思良久,方缓缓开口:“还记得上次么?秦青出宫门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支暗箭,安德乌又突然神兵天降拦住了秦青的去路。自那时起我就怀疑,陛下和我的身边一定有司徒启秘密的眼线,且是极其狡猾厉害的眼线。这么些日子了,我时时留意万事小心,却硬是没发现一点半点把柄,可见此人的厉害,如今缘来寺莫名其妙地增兵,甚是古怪,向来必定是有人发现了什么怀疑了什么,才会加强对妤妃的监视。”

    毓书点头道:“娘娘所言有理,好在那眼线应该并不知妤妃娘娘已然有孕,否则依着司徒大人的脾气和野心,妤妃娘娘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已不保,如今只是增兵于缘来寺,只是想加强对妤妃娘娘的监视,还不至于破坏咱们的大计。只是……纸始终包不住火,他们在那里,咱们行事起来到底艰难些,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破绽,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昤安将手中的账簿缓缓合上,深深吸一口空气中清爽的鹊脑香,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几个无名小卒,不足为俱,他们无论如何监视,也只能在墙角偷偷打听,祈鸳到底是陛下的妃嫔,他们一堆男人,总不至于进得去她的禅房罢,只要妤妃不出门,他们就只是一群摆设,与我们的大局并无影响。”

    毓书了然,会心笑道:“奴婢明白,娘娘不想要妤妃出门,那奴婢有的是不让妤妃出门的法子,娘娘尽管放心。”

    昤安颔首,面色却丝毫没有松懈:“你刚刚说新来的侍卫是宫里派来的,可这司徒启虽权势滔天,可他如果想要调动禁军,却必须手握禁军统领的调令。如今禁军中有资格使用调令的人只有安德乌和叶弈两个人,叶弈是陛下的人,不会为司徒启所用,看来襄助司徒启调兵的人定然是安德乌了。此人向来为虎作伥,手握大半禁军统辖权,陛下早有杀他之心,只是一直没能成事。”

    毓书颔首叹道:“可不是么?这安将军是司徒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性格凶悍做事张狂,这禁军之内没人不怕他的,便是如今叶弈叶统领升上去了,也不曾撼动他的势力,”她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愁绪,在一旁的掐丝珐琅勾莲双耳三足香炉中续上了些清心静气的沉香碎末,继续道,“前些日子林颂姑姑想出宫采买一些宫外的香料药材回来,都被安德乌好一顿盘查奚落,回来的时候更是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回身。其实哪里只林颂姑姑,又安德乌在那里,咱们宫里所有人外出办个事都不方便,总是束手束脚的,为着这个缘故,前些日子奴婢本想出宫送些东西给妤妃娘娘,因为怕被安德乌的人发现,都只能作罢了。”

    昤安闻着香炉中清雅淡裊的香气,一颗心却并没有一起沉静下来,反而愈发郁郁:“方才陛下来过,也和我谈起了安德乌的事,平时我倒未曾注意,陛下刚刚那一番话反而点醒了我一些事。你想想,这安德乌和司徒启那样密切,又是他在后宫之中的第一爪牙,当初兰贵人和小皇子的死、还有去年晗元殿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万两银子,当初我总以为那只是尉迟贵妃一人做的,可若无安德乌与她沆瀣一气,尉迟贵妃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在这宫里手眼通天?只怕还不止这些,就连本宫父亲的死……他也定脱不了干系!”

    毓书自是明白:“如此,娘娘可要……”

    昤安眼里有滚烫的恨意淙淙滑过:“父亲去得冤枉,我卫家满门去得冤枉,凡与此事有关者,本宫一个也不能放过,”她幽幽道,“司徒启既做得出如此狠辣诛心之事,就别怪我留不得他身边的人。陛下一直想除掉那安德乌,如今安德乌又越发碍手碍脚起来,与其在让他碍咱们的眼,不如乘早连根拔起,免得遗患无穷。”

    毓书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昤安幽幽一笑,道:“有时前朝办不到的事情,后宫却可以办到,既然来不了明的,也就只有来阴的了。”

    二人此刻密密商议着,却听内室里“吱呀”一声,闪出一个人影来,昤安听到声响,不觉连手都软了下来。

    今日魏寒漪如常来找昤安聊天解闷,正好遇到少府来送账簿,寒漪见昤安有事要忙,就让昤安先忙着,自己则在内室里拿起绣帕慢慢绣起了花。昤安在室外翻看账簿入了神,一时竟忘了寒漪还在内室,直到听见内室的声响,她才猛然惊醒。昤安与寒漪虽说时常走动,可到底却算不得十分信任和亲密,一想到自己和毓书方才的话尽数被魏寒漪听了去,她一面深责自己大意,一面又满脑子想着如何向魏寒漪解释,一时竟乱成了一团。

    魏寒漪立在一方琉璃雕洛神图的屏风前,一双大而清的眼怯怯地闪着,满面皆是无措,卫昤安在她面前沉默片刻,方沉沉道:“你都听到了?”

    寒漪的呼吸不免急促了些,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旧乌沉沉地看着昤安没让人莫名地觉得心安和宁静,寒漪直直看着昤安,讷讷片刻,才点了点头。

    昤安深吸一口气,一颗心直欲跳出胸膛里来:“好,既然你听到了,本宫也就不瞒你,之前本宫将妤妃贬黜,本就是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妤妃怀有龙裔,随时可能遭奸人所害,本宫不能不防,为求万全才将她送了出去。如今你既然全知道了,本宫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你守口如瓶。”

    寒漪听完昤安一席话,非但不惧,反而露出一丝哀哀的神色来,她眼中的迷茫和淡然就像是不曾上色的白釉,那样纤尘不染,干净地让人看不出半分殊色:“臣妾明白。”

    寒漪天生一双有魔力的眼睛,只肖看着,就会不禁地沉静下来,且教人对这个柔弱似纤柳的女人生出莫名的信任来。昤安注目她片刻,郑重道:“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通透人,其中厉害你自然明白,本宫不多说,只要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无论你要什么,本宫都会如你所愿。”

    寒漪微微垂首,那浅浅的笑里竟含了几分轻蔑:“娘娘说这话,才是对臣妾最大的折辱。臣妾这一生已然可以望到尽头,又有什么好求的?”她眉目淡雅,神色凄迷,“臣妾若愿意做一件事,绝不是威逼利诱,而是情之所向,若那个人值得臣妾去赴汤蹈火,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毫不畏惧,若是那个人不值得,即便金山银山我也不屑一顾。我本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昤安惊讶于寒漪此刻的骄傲和冷静,她一向知道寒漪的冷淡和傲然,却不想她竟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着实令人惊艳。她亦有些许的疑虑,踯躅道:“你为何信本宫?你可知本宫的对手是谁?本宫图谋的又是什么?你可知你一旦知晓了此事,会有多少的麻烦事找上你?你竟不怕?”

    寒漪毫不退缩,反而笑道:“一枚弃子有何惧怕的?又有何不懂的?臣妾在后宫就如同一张可以随时被揉皱的纸,惟有娘娘愿意礼待我亲近我,这份温柔在旁人眼里虽然不值什么,于我而言,却是此生难得的奢望。至于其他,臣妾不在乎,正如娘娘您也不在乎一样。”

    昤安久久静默在当地,只觉得周身俱是疲惫的,偌大的深宫,哪里都是深渊万丈,哪里都是森森的双眼。她早已不知谁是可以信任的,谁又是需要她怀疑忌惮的,她累了,真的太累了,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地疲惫。

    罢了罢了,就信一次罢。

    她沉默良久,终究道:“好,寒漪,我信你,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就全心全意地信你。”

    寒漪笑意淡裊且从容,却是满眼的了然通透:“臣妾知道在这世上信任难得,要让娘娘全心全意信任并不容易,总得拿出诚意来才是。方才娘娘所说,除掉安德乌安将军需要后宫的手段,臣妾虽不尽懂,可也愿意助娘娘一臂之力,让娘娘能够真正相信臣妾。”

    昤安自知自己与寒漪已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便也不再故意隐瞒,私心里也有意试一试寒漪,便将自己计划之事在寒漪耳边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最后,她掂量着道:“本宫本想自己来做这件事,你如果觉得为难,那不做就是,毕竟此事也不是小事。”

    寒漪淡笑,那笑里有昤安看不真切的释然和快意,只觉得那笑意深深地勾进含义的脸颊,渐渐连皮肉都一起生动了起来。寒漪深深行礼,道:“愿为娘娘排忧解难,万死不辞。”

    昤安苦笑,倒也感念她的实诚,将寒漪搀扶起来,真切道:“我不需要你万死不辞,只要你在做到能做的之后,保全你自身。”

    寒漪的神色在这一瞬间闪出几分奇异的温柔来,几乎让她整个人都焕发了起来,就连站在昤安身旁的毓书也觉得这份温柔太过莫名其妙,就像是尽力掩藏的情绪突然抑制不住似的突然流泻了出来,似曾相识的眼神,昤安曾在祈鸳身上看到过。

    寒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失笑道:“臣妾想起一位故人,他对臣妾说过同样的话,这才走了神,望娘娘不要见怪。”

    昤安一愣,哑然失笑:“自然不会。”

    屋内一时安静,只看见架上的紫地珐琅彩绘缠枝花纹甁上的花纹暖暖地模糊在眼前,像是一团还来不及散去的嫣紫云霞。昤安带着几丝恍惚,觉得那一抹紫在自己眼前越来越浓烈,分明是那样暖的颜色,却怎么也暖不到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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